紅顏總被風吹去
昆山玉峰山下,城隍廟前,人潮湧動。
正是舊曆臘月年前,城隍廟前天天都是集會,采辦年貨的鄉親川流不息熙熙攘攘。小商小販在人群中拉開一小片場子,用呢喃長調高聲唱著招攬生意。賣小熱昏的喊著:“哎——賣梨膏糖,七星灶裏生炭火,八卦爐中煉梨膏。九枝陳皮能開胃,十味中藥共煎熬。煎是煎,熬是熬,咳嗽傷風療效好。”
那賣奧灶麵的聲音更高,唱得也動人:“哎——紅油爆魚麵,白湯鹵鴨麵,熱碗熱油小湯衝,原汁原味香頭濃咧。”
怎樣的叫賣聲也壓不住鑼鼓絲弦的合奏。鏗鏗鏘鏘,咿咿呀呀,舞台上還有披紅掛綠的藝人手舞足蹈,吸引得男女老少都往戲台那邊擠。隻見舞台上走出一個高大威猛的“林衝”:頭戴倒纓盔,身著黑絨箭衣,腰係大帶,左手扶著寶劍,伴著鑼聲快行幾步走到台中,然後是回望騰躍的繁複身段。台下時時叫好!
台下兩位英俊秀逸的少年,一人穿白衫,一人穿藍衫,興致盎然盯著台上。有位懂行的觀眾議論道:“男怕‘夜奔’,女怕‘思凡’,這出戲可是功夫戲。”旁邊一位觀眾讚許說:“這‘林衝’了不起,從上午到現在,一連演了好幾場了!”那‘林衝’果然表演得十分帶勁,一邊唱道“幾番空作悲秋賦”,一邊一個“起雲手”,緊接著連番幾個翻身跳躍的大動作,台下又一片叫好聲。卻不料驟然聽得“咯嘣”一聲,那個“林衝”一個姿勢沒有紮好,身子猛地一斜,踉蹌幾下跌倒在舞台上。
台下一陣嘩動驚叫。戲班的人連忙跑出來扶演員下場,那演員麵色痛苦,走路蹣跚,一瘸一拐下去了,剩下一個空落的舞台。
“演砸了!還有沒有戲啊!”有幾個無聊少年起哄道。
班主一臉恐慌連連打揖,“各位,對不起了,稍等稍等。”白衣少年和藍衣少年相互對視了一下,悄然離開了。
那少年不懷好意地嚷:“有沒有戲了?沒有就不給錢了!”
班主跑上來一邊作揖一邊說:“各位!對不住!對不住!馬上開場!接著演了!”
說罷,一個冷板響起,小鑼喧鬧,絲弦周張,一位雄姿英發的少年“林衝”出場,跳躍轉騰,身段靈活到位,幹淨利索。開嗓唱了一段,中規中矩,台下眾人一陣歡呼叫好。
台後,藍衣少年正在包紮那位受傷藝人的腿,接骨、矯正、包紮、捆綁。然後安慰班主說:“沒有什麽大事!隻是輕微骨折,養兩天就好了!”
班主感激不盡說:“請問公子尊姓大名?”
藍衣少年靦腆一笑說:“免貴,我姓閔,閔采臣。”
那班主聽了眼睛一亮問:“閔公子?莫非是昆山‘閔氏傷科’的少公子?怪不得手法這麽嫻熟。那位小公子……”
閔采臣望了望舞台上麵那少年說:“他是我外甥,名叫殷震賢。”
那班主讚道:“我學戲的時候就聽老班主說過:昆腔是高雅戲,很多貴家公子都延師習學,所以昆腔長盛不衰。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多謝兩位公子來救場!”
說著那位叫殷震賢的年少公子已卸了裝出來,兩人告辭了班主出來。殷震賢得意洋洋問閔采臣說:“今天我演得怎麽樣?還像回事吧。”
閔采臣豎起指頭說:“好!戲演得好壞還是其次。扶危濟困,救人於水火,這就值得豎指一讚了!”
殷震賢看出閔采臣有意揶揄他,扳住他指頭說:“你少充大!我雖叫你一聲舅舅,你也不過比我大五歲!‘蘿卜長在田壟上’,仗著輩大罷了。就擺這樣的架子!”
此時天上漸漸飄起雪花。閔采臣看看天,忽然拉住殷震賢的手說道:“快回家吧。回去晚了,姐姐要罵了!”
殷震賢戀戀不舍拉住說:“再玩一會兒吧。反正要罵一回,不如多玩一會兒。”
這時麵前忽然閃出一個手拿招牌的算命先生,口裏吆喝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欲知未來,看相算命。萬事不由人計較,一生都是命安排。來呀,看相算命!”那算命先生眼睛掃了閔采臣一眼,一把拉住說:“這位公子印堂光明如鏡,晶瑩飽滿,學問必然做得好!眼神充沛,黑白分明,財帛豐盈福壽雙全。我看你必然是個興家立業的好手,要不要算上一命?”
閔采臣急著回家,口袋裏取出一把散銀子遞給他說:“不算了!謝謝了!”拉著殷震賢就走。殷震賢正好奇,眼睛滴溜溜地盯著算卦人。那算命先生見了,又一把拉住說:“這位少公子,好相貌啊!”
隨著“嘖嘖”兩聲讚歎,那算命先生已經走在殷震賢麵前,盯著他看了兩眼讚歎道:“這位少公子好相貌!天庭高聳,少年得誌;眼有神采,意誌堅強;雙目晶瑩透亮,‘真光’含露,才藝必然是極高的。真是難得一見的好相貌,才高名顯哪。可惜呀,可惜……”
殷震賢聽他說“可惜”兩個字,納悶道:“可惜什麽?”
那人神秘兮兮笑道:“少公子眼角濕潤,一生頗有女人緣,能得女人喜歡。可惜……”
閔采臣聽他說如此,阻攔道:“他還是個孩子,什麽女人不女人的,亂七八糟說什麽!”硬拉著殷震賢走了!
那算命先生依舊晃著招牌,意猶未盡歎道:“少年得誌,才高名顯,可惜 ‘紅顏總是風吹去,更無一個在眼前’,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