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暗結雨中愁
觀眾鼓掌雷動。戲班接著開場,徐樹錚這才到後麵更衣間卸妝。侯班主、殷震賢、玉胭脂、徐英若,還有徐樹錚的貼身侍衛徐周等人都在那裏候著。侯班主看到徐樹錚,先跪了下來。徐樹錚讓他起來說:“現在是民國,不行跪禮了!”
侯班主跪著不肯起,說:“當初在風雪之中救我昆班的,竟然是徐次長!我等感激涕零,不知何時能報次長大恩!現在徐次長親自粉墨登場又來救我昆班,恩同再生父母。就請接受我昆班一拜!”說著又磕頭。玉胭脂也過來磕頭,捧著狐裘皮袍謝道:“當年在風雪之中,蒙次長大人以狐裘皮袍相贈,每日感恩涕零,再也不想今天有幸能遇到!隻是我一個伶人,身份卑微,怎麽當得起這樣的厚禮。所以洗滌幹淨,一心想要歸還次長。”徐樹錚笑著勸止道:“既然當日送了姑娘,斷無收回之理。我看姑娘氣質清雅,似乎也是讀過書的,不知我說得可對?”
玉胭脂歎道:“家中原本也是書香門第,父親是教書的秀才,從小確是讀過書的。隻因鬧義和團時,家中破敗父母雙亡,我一個人流落街頭,後來就跟了戲班活命。”
徐樹錚聽了這話,心中忽然大不忍,歎惋說:“你這般身世,和我二夫人命運倒是很像。說起來也巧,就是眉眼舉止都有幾分相像。”
徐英若見如此說,點點頭說:“怪不得當初見到‘玉姐姐’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不惟是眉眼相像,就是神情也有幾分相像呢!”
“和春班”和“大觀茶樓”已經請好了孫二奎和鄧玲生,聽說徐樹錚來唱戲,那兩個角兒怎麽也不肯來了,說“這要是丟了戲份,以後還怎麽在京城裏麵混!”“和春班”的班主見過很多世麵,對“大觀茶樓”的樓主說:“我聽我們老班主說過:昆班和我們這些戲班不一樣,走到哪裏都有文人士大夫護著。現在的情形,連總理府次長都肯來客串,這是古今罕有的事情,看來老班主所言不虛。我們也別較勁了,跟‘天樂劇院’和好得了!”
於是兩邊都拆了台子,和‘天樂劇院’言歸於好。北昆自此在北京城裏紮下根來。
殷震賢和徐英若也去客串了幾場。徐英若擅唱小生,和玉如意配戲演《跪池》;殷震賢和玉胭脂合演《驚夢》。眾人看殷震賢扮相儒雅清淨,舉止溫柔有度,曲子更是磨得清泠委婉,讚歎說:“南昆不愧正宗,果然精致規矩,太好了!”
玉胭脂見殷震賢如此風雅俊秀,溫婉可人,心裏暗暗鬱結了一些纏綿悱惻之氣,正是“丁香暗結雨中愁”之意。徐英若也忍不住讚說:“我是頭一回聽南昆的唱法,真是精致得很,還有淡淡一股蘇州味道。蘇州是不是有很多像你這樣的曲友嗎?”殷震賢說:“是的。在我的老家昆山,每一條街巷上都有絲弦笛聲,鄉間裏巷都有,非常有味道。”徐英若讚歎道:“南方山水園林原本就冠甲天下,再加上這樣的淺吟低唱,不知道是什麽味道了。我一定要和你一起去看看!”
殷震賢笑道:“隻要姑父姑母沒有意見,我就帶你回去見見我母親。我家裏還有個小舅舅,他唱花臉,戲曲功夫還是一絕呢。”
徐英若喜悅叫道:“如此,我一定要去了!”
兩人商議著回來,看到玉胭脂站在劇場送別他們,眼神中似有依依不舍之意。徐英若看了,心裏也有一些不舍,回頭跟殷震賢說:“玉姐姐是那樣一個蘭心蕙質的女子,身世又可憐。我和她也是前世的緣分吧,看到她就覺得可親。”回到家裏,還是一再念叨。徐樹錚聽罷對殷玉梨說道:“這個丫頭我也見過的,原本是書香人家的女孩,最難得這女子談吐不俗,心中似乎頗有些識見。論起身世,倒和你有些相似。說來也怪,眉眼都有些像。”
殷玉梨聽見他如此說,笑道:“從來不曾見你如此誇獎一個女子的。你這樣說,倒勾起我的興致來了。哪天引來我瞧瞧,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女子?”
過了幾天,徐英若果然把玉胭脂帶到徐府。殷玉梨見了,一隻手拉住胳膊端詳了半日,歎道:“果然是個清麗可人的孩子,你多大了?”玉胭脂一說,正比徐英若大一歲,可是身世坎坷,早已經吃盡人間百般苦楚。殷玉梨看這孩子細致伶俐,又善解人意,言談也得體大方,心中十分喜愛。想起自己的苦命身世,嗟歎半晌,竟舍不得鬆開,嘴裏說道:“天可憐見!天可憐見!”
徐樹錚說:“這女孩子年齡雖小,做事卻有氣量識度,比英若要曆練得多。你膝下隻有一個英若,難免孤單些。如果實在喜歡,幹脆認作幹女兒。那女孩又無父母,正好給英若做個伴。”
殷玉梨說:“我怎麽就想不到?隻說可憐見、可憐見,卻是這麽好的事情!”玉胭脂哪裏料到有這麽好的事情,感激涕零答應下來,跪下給徐氏父母磕頭,極盡孝順之意。殷震賢說自己離家已久,擔心家中母親惦記,就和姑母一家告別。徐英若堅決要跟著。玉胭脂說:“如今‘玉家班’在京城已然紮下根來,行當也齊全。我早有意到南昆那邊去看看,不知你們是否願意帶我去!”
徐英若一把抓住,開心說:“那是再好不過了!”
殷玉梨歎息說:“你姑父不日要出去公幹,我要隨身照顧,不然我真想和你們一起回去,也好到兄長墳前奠一炷香。”話未說完,心裏陡然一酸,眼淚跟著滾落下來。殷震賢安慰道:“姑母不必傷懷。父親平生最惦記姑母。如今我找到姑母,他老人家九泉之下知道了不知有多寬慰呢。”殷玉梨聽罷也轉悲為喜,說:“英若此番要跟著你去,她向來任性,你好生擔待些。”殷震賢笑著說:“這是自然。我好容易從天上掉下來個妹妹,自然要好好疼她。”
殷玉梨說:“還有一個玉丫頭!難怪你姑父讚她!這丫頭看模樣弱不禁風的,心裏卻有不同尋常的見識,倒叫我另眼看了!從來女子無論身份貴賤貧富,或者占個才,或者占個貌,或者占個德,能夠雙全的就極少了。可是這個女子竟也占全了!有她和你們一起,我倒是更放心呢!”
玉胭脂聽殷玉梨這般誇讚,羞赧不已說:“義母過獎了!您隻管操心義父的事情。英妹妹這邊,我會盡心照顧的。”
於是三人結伴而行,一路上有說有笑,一起南下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