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戰遇強敵
當下盛王爺叫來上海灘各處的名酒食,和一幹幹果菜品,加上當時流行的外來的美國鮮橙、德國克裏士等,一起擺在三雅園,盛王爺叫人斟了幾十碗黃酒,自己連喝了幾碗,吩咐殷震賢、閔采臣一起來喝酒。玉胭脂向裴班主提及想到三雅園來搭班,裴班主十分欣喜,滿口答應。徐英若祝賀說:“姐姐要到了三雅園,將來我們就是三雅園的常客了。”裴班主說:“不是各位的抬舉,咱們昆班能熬得過這幾百年嘛。從古到今,咱昆班靠的就是你們這些喜好昆曲的文人。”殷震賢說:“靠文人士大夫不如靠王爺。當年恭親王、醇親王還有京城的三格格,府裏都養的有昆班。”話音剛落,盛王爺的師爺接話道:“盛王爺府中原來也是有昆班的,所以盛王爺也學了一身的好戲。可惜,山東馬仲麟那個馬賊破了北京城,皇帝爺也遜了位了,咱王爺也沒了俸祿吃,這才南下回來。要論懂昆曲的王爺,當今還有哪位能比得過盛王爺好昆曲?懂昆曲?”
這時,下人過來悄悄把師爺叫到一邊去了。師爺皺著眉頭,然後過來傳話說:“有個人說有十分緊要的事情找殷公子,我說讓他緩緩,他非說時間一刻也緩不了,是為了昆曲的事情。”
盛王爺惱怒說:“什麽事情一刻也緩不了,沒看見我在吃飯嗎?”
殷震賢說:“既然來人這麽說,我就見他一見。請恕我失陪!”
盛王爺說:“叫他過來回話,如果不是緊要,我扒了他的皮!”
下人果然去傳話,不多時來了一位年輕人,豐姿倜儻,更兼有一種書生意氣。殷震賢一看,乃是自己少年學堂同窗,昆山正儀人,名喚何九,目前在上海的《申報》工作。何九手裏拿了一篇文章的草稿過來,麵色十分焦急。
眾人給他讓出座位,何九說:“近日來上海一些激進人士一直在提倡變革,妄想把傳統文化一舉殲滅。如今找不到靶子,就把傳承幾百年的昆曲當成舊文化的代表進行抨擊。你看這篇是上海孫傳芳的秘書長,留洋歸來的西醫博士褚敏瑜所寫,字字句句針對昆曲,將這一民族國粹貶斥得一文不值。如今昆曲在皮黃、徽劇、越劇這些花部的競爭下已經江河日下,再被他們這樣渲染一番,更加不堪一擊。何況這個褚敏瑜是政府的官員,名氣又響,他的稿件肯定會一個字不落全文發出。如果報刊發了,其他反駁的文章就不好再刊發,對我昆曲豈不是一大打擊?我心裏著急,所以來找殷公子商議此事。”
殷震賢接過文稿草草看了一遍,歎道:“這個褚敏瑜精通昆曲,又是個文章老手,這篇駁斥昆曲的文章能夠抓住昆曲的弱點,層層剝筍,鞭辟入裏,對我昆曲真是滅頂之災!”
閔采臣接過看了幾行,念道:“有人妄言昆曲是‘和平之表,文化之符’,聲稱‘ 欲睹升平,當複昆曲’。若是複昆曲遂可以致升平,隻消一道命令即可,家家戶戶唱昆曲,難道中國便可升平了嗎?文學代有興廢,昆曲衰亡自有衰亡的原因,既然不能自保於道鹹之時,也決不可能中興於既亡之後。而皮黃雜劇正是出於昆曲,而代之繼盛之變音。”
何九慷慨說:“褚敏瑜也是個大才子,你看此文犀利獨到,功力匪淺。如果單獨發出這樣一篇稿件,後麵反駁文章又不敢發,這豈不成了最後定音?所以依我之見,殷公子在上海灘如今風頭正盛,加上你懂昆曲,文采超人,所以請你來操刀織錦,以解此厄。我們在報刊上對發,這樣才能在輿論上為昆曲爭得一席天地。賢弟你看可好?”
殷震賢慷慨說:“此事關乎昆曲,我等皆是昆曲曲友,護衛昆曲當然義不容辭。不知什麽時候要這篇文章?”
何九說:“報社下午就要排版,晚上印刷,明天淩晨就要派發各處,所以時間刻不容緩。”
殷震賢激情頓生,說:“多謝何九師兄來送信,我等即刻磨墨寫作。”當下鋪開紙卷,腦海裏風起雲蒸,一揮而就。眾人邊看邊讚。玉胭脂念道:“‘水因懷珠而媚,山因縕玉而輝’,中華民族因為孕育了昆曲而文化煥然,正是我中華瑰寶,盛世元音。”說得實在太好!
徐英若說:“賢哥哥此文,闡述昆曲出身之貴,文辭之美,演出之雅,教化之用,正是藏珠縕玉之民族精粹,真能令人心服。”
殷震賢將寫就一文呈與盛王爺過目,盛王爺連連點頭。交給何九,何九讚道:“賢弟真是文采風流高雅之人,我馬上回去排版,不要耽誤了時日。”說完急急告辭。
第二天,《申報》果然整版篇幅,對發了褚敏瑜和殷震賢的文章,一反一正,一貶一揚,各說其道理,各鳴其主張,相映成趣。褚敏瑜是歸國博士,剛被認命為孫傳芳的秘書長,文采風流;殷震賢因為研製戒煙藥風頭正勁,才華橫溢。兩個人棋逢對手,將遇良才,當下報紙一出,四方人士議論頌揚,各有各的擁戴者。昆曲在江浙滬很有基礎,不少昆曲知音看到“筆戰”之後都來支持三雅園昆班,三雅園生意反而因為這場論戰興旺許多。這時滬上的丹桂園、筱桂園等班底都有名旦,齊放異彩,互爭高下。三雅園馮憐憐扮相絕美,音色清澈婉致,在各色女旦中獨樹一幟。加上盛王爺的追捧,報紙一幹人等簇擁,被評選為“滬上第一名旦”,一時名震上海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