鈿合金釵
馬仲麟呼呼大睡睡到天亮,聽見外麵吵嚷,才知道馮憐憐投河死了。馬仲麟大罵道:“真是晦氣!這個不曉事的下賤戲子!竟敢觸我的黴頭!”吩咐人將馮憐憐的屍體拖上來鞭屍。眾人勸道:“這樣傳出去,對大帥聲名已經不好了,不如息事寧人。”馬仲麟想想初到上海,還是要息事寧人。這才吩咐將馮憐憐的屍體送回三雅園,還要三雅園出些銀子,請跳大神的過來祛除晦氣。
裴遷見馮憐憐被強寇拉走,知道不好,連忙去找殷震賢,不想殷震賢因為石雲卿的喪事剛好回昆山去了。裴遷搓著兩隻手,誠惶誠恐在大帥府外麵打聽消息,先是聽說被綁起來了,已後再無消息,隻好回來了。誰想第二天早上,馮憐憐的屍體竟然被送回來了。裴遷嚇得魂飛魄散,呼天搶地,如何喚得回來?對方還要敲詐銀子,裴遷沒法,隻好將積攢下來的銀子拿出許多應付,來人才罵罵咧咧走了。
裴遷自小看著馮憐憐長大,雖說脾性冷僻些,可是那才情,那般技藝,都是天生地長數一無二的好苗子,竟然一夕之間被這強盜摧殘致死。裴遷如同倒了擎天之柱,嘶聲喊著“我的角呀!你今天一去,我們三雅園就完了!昆班就完了!我的要了命的角呀!”哭得聲音慘淒,四壁蒼涼。班子裏的人勸告說:“如今哭也沒用,還是趁早給馮姑娘辦喪事吧。”
裴遷派人請茶房來給馮憐憐辦喪事。三雅園的觀眾裏麵有很多迷馮憐憐的,聽到死訊都哀歎不已,悄悄來送挽聯,也有送銀子的。停了三天靈,到了出殯前的這個晚上,三雅園裏的人眾都困乏歇去了,隻剩裴遷一個人守著。忽然聽得嗚嗚咽咽的哭聲,一個人畏畏縮縮跪倒在裴遷麵前。裴遷一看,原來是多日不見的俞文珺。俞文珺自從三雅園對決那次被馮憐憐嗬斥之後就沒有了蹤影,如今不知在哪裏混得寒酸單薄,聽說馮憐憐的死訊,乘了夜半無人前來哭訴一場。裴遷看見俞文珺,歎息說:“馮姑娘的性情,就是活著也不肯受你這一拜,如今死了,我想她也不會想見你。你就磕個頭走吧。”
俞文珺點點頭,上前對著靈柩磕了三個頭,燒了一些紙錢,掩著麵哭著走了。裴遷想到:“可憐馮憐憐這孩子,無親無故,死得又這般淒慘。明天要出殯了,眼前連個知己知心的人都沒有,好不令人心酸!這算是什麽世道?這不是盛王爺的時代了!”忽然想起一事,於是瞞著眾人,悄悄將盛王爺當初送給馮憐憐的金銀頭麵,連同那個純金打製的鈿合金釵,放在馮憐憐棺木裏,禱告道:“馮姑娘!你一生無所好,隻好唱戲。如今走了,沒有什麽可以帶走的,就是這金銀做的頭麵,在這世上誰也沒有,也是天下唯一的,就給你帶走吧!你生前用過的戲服多給你帶走幾件,你到了那邊,愛唱戲,就高高興興唱幾回。這麽好的頭麵!也是你的風光!”於是忍不住又哭了一回。到了第二天出殯,裴遷親自主持喪禮,一直送到墓地,看著安葬了馮憐憐,才丟魂喪魄回來。
誰想馬仲麟並不肯罷休,一直大罵馮憐憐晦氣,不知好歹。茂仲景趁機進言說:“大帥何必如此震怒,還是要三雅園來給大帥助興才對。三雅園還有個名伶叫玉胭脂,花姿月貌,論才藝也不在馮憐憐之下。據說還是徐樹錚的幹女兒。何不叫她來代替馮憐憐給大帥獻藝取樂,掃掃晦氣?”馬仲麟一聽是徐樹錚的幹女兒,驚駭道:“前些日子有人替徐樹錚報仇,闖入我府第連殺我幾個衛士,險些要了我的命。如今怎麽又冒出來一個徐樹錚的幹女兒來?”茂仲景說:“不過是一個戲子,大帥何必忌諱?徐樹錚何等人物,還不是一樣死在大帥手下?”馬仲麟點頭說:“是!一個戲子而已,就讓她來給大帥唱堂會,我倒是想瞧一瞧徐樹錚的幹女兒是什麽樣?才貌好點的,我照樣隻收不拒!”於是派人到三雅園,口口聲聲索取玉胭脂。裴遷擔心玉胭脂不知這邊情景回來遭到毒手,想方設法叮囑一個買菜做飯的廚子,叫他想辦法給玉胭脂帶信,千叮萬囑她不要回三雅園來。那廚子平素都知道玉胭脂為人親切周到,都肯為她賣力,所以拿了裴遷的信,一路奔昆山,來尋找玉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