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千年封印
“小狐狸，小狐狸。”
“不走麽？”清冷柔和的聲音在沉睡的妖魂耳邊乍然響起。
“小狐狸，你要知道，這世上沒有什麽意念，能夠抵得住時間的消磨。”
“小狐狸，莫為心念囚，莫為心欲鎖。”
“小狐狸，你雖是妖，難得心性能夠向善。來日不管如何，你都莫要，將這份善心泯滅。”
是誰，是誰在喊她，是誰在她耳邊循循教導。
“重華山妖寵蘇魅骨，傷及仙兵數人，殺害仙君神風。本應發落至六道輪回。念起乃初犯，且受天妖狐控製。今著其受裂魂之痛，分化元神之苦。妖魂永生永世囚禁封印於重華山山巔，日日受天雷電擊。”
“從今以後，你便在此地思過，一日不知悔過，便不得出來。每逢一日中你殺害仙者的時刻，便會降下天雷電擊，傷了多少仙者，就降下多少道。”
“孽障，竟如此不知悔改。”
是誰，是誰又這般毫不留情的說出這樣淩厲冷漠的話語。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殺我？”玉台上的女子低低輕問著醒過來，卻隻看到千年來都未曾變過的景象。
清寂的玉台，靜默的山巔，以及永遠束縛著她的封印。
蘇魅骨閉上眼，再度陷入一片黑暗，仿佛永無休止的沉淪，不管如何掙紮著，都逃不開那閉眼瞬間的一聲聲嗬斥。
孽障，孽障，原來自己在他心中，隻是孽障。
又到了每日蘇魅骨該受雷罰的時候，然而，天色卻比往常要暗沉，黑壓壓的一片。日光已經散去，明明這個時刻不應該出現的明月，竟然懸掛在黑夜之中。
血色的雷電，迅速劃破黑暗，聲勢浩大的劈向重華山山巔。
不知因何原因，本該劈進結界的雷電，隻是劈向了山崖。
崖上的山石紛紛滾落，一聲又一聲沉悶的響動，終於是驚醒了那被封印的女子。
女子輕輕睜開眼，似有血光在眼眸中繚繞不絕，三千青絲瘋長，隱約在烏黑發亮的長發中可以看見幾縷暗紅的秀發。
額間是一朵半開的曼珠沙華，長眉輕挑，美豔的不可方物，猶帶了幾分天成的魅色。
身姿窈窕，紅紗妖嬈。
蘇魅骨冷冷的笑出聲，看著變得越發脆弱的結界，紅唇微勾，輕聲道：“這結界，終於要消逝了？”
“也是時候，該問問他為何要封印我，不是麽？”女子輕問，四周一片清寂，根本沒有人可以回答她。
女子抬手，低低的念出了一串妖咒，指尖紅光流瀉而出，似乎在順著某種詭異的紋路，貼在了結界之上，結界的內壁上有紅色的網狀印結。
隻聽見極細微的一聲輕響，結界頓時碎裂。
而此刻，血色的雷電也逐漸停止下來。
蘇魅骨輕輕移步到了山崖邊，看著暗黑的天空，以及不合時刻出現的明月。
清清冷冷的歎了口氣，而後轉瞬間，便消失在原地。
而仙界中人和妖界中人，看到此時出現的明月，紛紛察覺到了妖魂已經重新出世。
甚至逸散而出的強大妖氣，壓迫著眾妖，令眾妖生畏。
而此時，那個消失在重華山山巔的女子，卻並沒有離開重華山。而是去到了重華山的仙宮中，在一棵靠近上仙書房的桃花樹上靜靜的躺著。
桃花花瓣紛紛落下，遮住了她那雙妖異的眼睛。
禪夕殿中，仍舊是那般靜好的景象，隻不過，卻看不見執書翻閱的上仙，以及臥在一旁睡覺的小狐狸了。
這千年來，蘇魅骨沒有一天，忘記過當初的發生的那些事。一樁樁，一件件。
慕禪陌的清冷，慕禪陌的出塵，慕禪陌偶爾乍現的溫柔，以及他從始至終都對妖孽冷硬的仙家心腸。
“魅骨。”有輕柔的女聲輕喚著蘇魅骨的名字。
“銀孤，沒想到第一個來找我的，竟然是你。”蘇魅骨揭下眼睛上的花瓣，側眸看去。
隻看見一身素白衣裙的絕色女子，銀色的長發垂落在腳踝。
蘇銀孤歎了口氣，說道；“我來，並不是為了對付你，隻是，隻是想跟你說聲，對不起。”
“不必，青蓮心那件事，我已經沒有什麽所謂了。終歸你也有自己愛著的，想要他好好活著的人。”蘇魅骨淡淡的打斷，而後閉上眼說道；“若是你隻是來說這個，那就快走罷，你也不想和我這個身帶殺孽的妖狐在一處吧？”
“你今後，有何打算？”蘇銀孤輕聲問道。
打算？蘇魅骨稍微愣了愣，這千年來，她沒有一刻是不想出來的。但是，她出來的原因，就隻有一個，便是去問問慕禪陌為何要如此對待她。其他的，她根本未曾想過。
蘇魅骨懶懶的起身，卻並不回答蘇銀孤的問題，而是眺望著終年不變的仙宮，有些愣愣的出神。
而蘇銀孤見蘇魅骨不答，便轉過身，隻說了句；“好好保重。”之後，便離開了此地。
蘇魅骨沒有回過頭看她，而是看著仙霧氤氳的仙宮。
這一千年來，她每日不斷給封印中灌輸著妖力，隻盼著封印能夠早一些，再早一些解開，結界能夠快一些，再快一些被破開。
除此之外，她還將天妖狐記憶中的所有妖術，統統學會甚至自信比天妖狐更勝一籌。
可是，如今她有了強大的妖力，也如願出來了，卻不知道自己除了問清楚那個問題外，該做些什麽。
甚至沒有想過，如果知道了答案，她會如何。
蘇魅骨回過神，將那些問題拋到了腦後，將自己的氣息很好的收斂住。悄悄隱去身形，到了正殿。
正殿中，碧希在不疾不徐的處理著諸多事務。
有仙者跑來詢問關於蘇魅骨破除封印一事，碧希隻答；“上仙閉關前曾經說過，若是妖狐破除封印，便與重華山再無關係。除此之外，在上仙出關前重華山也不會插手妖狐之事。其餘的，便煩請諸位仙家，各自處置了。”
得了回答，那些仙者紛紛離開了重華山，並且離去前，還頗為不解為何重華山會置身事外。
蘇魅骨聽見碧希那一句；“若是妖狐破除封印，便與重華山再無關係。”
如同被千萬細長的銀針給刺穿般，蘇魅骨隻覺得自己的心頓時血流如注。
蘇魅骨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離開重華山的，隻是一個人，漫無目的的四處走。
不知不覺，到了洛錦曾經住過的仙舞宮。
走到了殿前的櫻花樹下，卻發現已經有人住進去了。
似乎是剛剛飛升的女仙，也是司舞的仙子。
跟之前蘇魅骨見到的荒涼不同，仙舞宮現在處處透著一種細膩的美感。
本來幹涸的池子，也都注滿了靈泉，清澈見底。
櫻花樹也得到了很好的照料修剪，並且有人將以前積壓的那些幹枯花瓣，紛紛清掃幹淨了。
“不知洛錦瞧見了，會是什麽樣的一番心緒。”蘇魅骨低低的自語道。
蘇魅骨不知為何，想到了洛錦曾經在此說過的那一番話。
“小妖狐，快些離開他，忘了他。否則，你的下場，會比我慘烈百倍，甚至千倍。”耳邊再度響起洛錦的話，依舊曆曆在耳。
“洛錦，你是不是和魑顏一樣，都在萬生鏡前，看到了什麽呢？”蘇魅骨自語著，下意識的去觸摸額頭，卻發現早已經沒有那一枚眉心墜了。
那日在鎖魂鞭中受刑之時，眉心墜和那另一半魂魄，都一起飛了出去，不知被慕禪陌置於何處。
蘇魅骨垂眸，不願在想起慕禪陌這三個字。
每一次想起，便覺得心痛更勝一分。
她沒有一刻，忘記慕禪陌將誅妖劍刺入她體內的那一瞬間。
她也從那一刻開始，徹底的明白了，在慕禪陌的心中，她隻不過，是一隻卑微的妖狐，即便她為了他在努力，他都永遠都不會知曉。
即便如此，蘇魅骨也沒有一刻後悔過。
不管是除妖骨，還是以身引毒，她竟然都沒有後悔過。
不自覺的，蘇魅骨便又落了淚，眼中血紅一片，看上去煞是駭人。
“慕禪陌我想恨你啊，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我卻恨不起來。你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明白。”蘇魅骨不禁跌坐在地，抬頭麵對著一樹櫻花，卻抬手捂著眼睛，指縫中透出的，是晶瑩的水跡。
良久，蘇魅骨才站起身，繼續往前走。
走了沒一會兒，便到了月老閣。
蘇魅骨看見垣月在寫木牌，而一旁站著一個穿著紫色襖子的男童。
雖說男童看上去年紀小，眉眼中卻帶著幾分邪魅之氣。
蘇魅骨沒有見過這個男童，卻頗有直覺的想到了蘇塵妄。
但蘇塵妄按理說應該是已經渡過了化形期，可是，為何還是男童的模樣。
蘇魅骨正疑惑時，卻聽見垣月開口說道；“紫狐狸，別鬧了。太上老君的丹藥不是那麽容易要得到的，你幹嘛要吃那麽多丹藥抑製自己的成長？”
隻見那紫衣男童撇過頭，說道；“什麽時候姐姐被放出來，我什麽時候不吃丹藥。我想讓姐姐一直陪著我長大，她說過會一直保護我的。”
隻此一話，便讓蘇魅骨怔住了。沒想到，塵妄竟然，竟然因為自己一直壓抑著自身成長。
而此時，垣月卻朝著蘇魅骨的方向望了望，卻並沒有看到人影。
蘇魅骨一驚，連忙徹底斂去自己的氣息。
看來，垣月這些年，術法倒是有精進了。
不然，他是無論如何也察覺不出自己的氣息的。
蘇魅骨緩步離開了月老閣，卻不知道自己該前往何處。
本想去見溫蓮卿，卻也知道靈山現在自己是絕對進不去的。
先前能夠進入，也都是靠著重華山的仙氣和後來徹底剔除了妖骨的原因。
可如今，自己是無論如何，也進不了那樣清淨的佛門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