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搬石頭砸自己腳
諾大的宅院,空廖寂靜。
內室裏的炭火燒得正旺,架子上溫著一壺茶水,四處陳設顯舊,樣樣卻雅致古樸非是凡品。
安玖坐下來後就有些拘謹,抿著唇直盯著那冒著白汽的紫砂壺不作聲。
好一會兒,淡淡的茶香彌漫開,熏得人緊繃的心都緩和幾分。
“安安姑娘近來可好?”他沏了茶水,指骨白暫分明,在煙霧氤氳中分外賞心悅目。
“很好。”她接過白玉瓷杯,觸手溫潤絕頂好玉,可惜用的人毫無所覺。
茶水溫熱,安玖捧在手心不敢牛飲,淺淺抿了口,怕給人看笑話。“聽聞有人來找你麻煩,可知道是誰,我去幫你教訓他。”
“不過幾個地痞無賴,都過去了。”他坦言,“何況我粗懂些武藝,尋常人一般奈何不得。”
會文且武,這人生的又是那樣一副相貌,行為舉止頗有大家風範。怎會住在這偏院小巷,以賣畫為生?
安玖心有疑惑,還未來得及問出來,便聽見他抬眼望來,“是不是覺得很奇怪,比如我一個人怎麽住這麽大的屋子,還有我是怎麽打退那些人的?”
語氣略有狹促,安玖含糊應了一聲,垂目去裝作喝茶。
他卻自在的很,素袍廣袖徐徐道來,“我母親出自商賈之家,自外祖去世後倒也繼承了些薄產。她走之後,這些東西就留給了我。財物雖豐餘,不過我獨自一人花費不大,平常賣賣字畫也可度日。”
“至於武藝,少時身體不好便跟著武師傅學了幾年,沒有荒廢罷了。”
安玖聽了點點頭,模樣頗為乖覺。本來神神秘秘的一個人,被這麽一解釋頓時就變得好接近了。
她不知道,自那日牆頭墜落遇見後,謝翎臣便連夜叫人安排好了這住處。連這書生的身份,左右鄰舍,甚至是那賣豆花的姑娘,編竹筐的老人都是假的。
否則要怎麽解釋,這短短月餘附近的人皆知住在舊巷的謝氏郎君,甚至連他小時候的趣事都能編纂出一二來。
編織出這樣一張緊密的大網,為的不就是騙她。
對她,謝翎臣做事從來都是滴水不漏的。你看她不記得從前記憶又如何,對人該有的防備一樣都不少。
現在聽他說了這麽多,對自個兒的事卻瞞的嚴嚴實實,半個字也不提及。
“天色不早,安安姑娘出來久了,家人該要擔心……”相國大人沏滿七分茶水,語氣如常,好一招以退為進。
安玖不知,隻聽出來他像是在趕她走,連茶水都顧不得喝了,“不急,我兄長曉得我愛玩鬧遲些歸家亦無妨。”
“原是如此。”
他神色依舊淡淡,安玖不覺就開口多說了幾句,“前次同你說過我有個表哥,就是他了。我父母親早亡,離得近的親人也隻他一個。”
“他、待你如何?”還是沒忍住問這句話,想知道她自南朝離開後過的好不好,究竟遇見什麽,為何一副得了失憶症的模樣。
“挺好。”安玖抿唇一笑,“他嘴皮子是毒了些,脾氣有點大,待我倒還不錯。”
他應下,心裏卻是不信的。那羌王惡名在外,誅殺親族小輩,並割以首級示威可見其手段殘忍,非是良善之輩。
這樣的人,怎會對一個素味見過的表妹無緣故的好,想來是因為她身邊的那些隱衛吧。
“咳咳咳……”
安玖聽他低低的咳,俊逸的臉龐都蒼白幾分,不由緊張,“你病了?”
謝翎臣收回亂竄的內力,抬眸的時候表情脆弱,但也是極好看的麵龐沒有半分憔悴。“這幾日受了寒,我便在家中休息……”
“你坐的遠些,免得病氣過給你。”
安玖摩挲著杯子放下,關切道,“吃藥了麽?我會煎藥,煮粥也會一些。”
她會煎藥煮粥?等會兒別把鍋底燒穿了,他失笑,“安安姑娘是貴客,哪裏有讓貴客動手的道理。”
“北庭這兒不興南朝的那套。”安玖站起身,“你叫我安安吧,廚房在哪兒?”
“在西北角兒,出門右拐就是。”他跟著站起身,“我已快好全了,大夫說不必再吃藥。”
好這麽快?安玖停下觀他神色,“方才還聽你在咳,就好了?”
那還不是為了讓你多疼疼他!
謝翎臣忍著喉嚨裏的癢意,“偶然會咳。”
他身形頎長並不會覺得瘦弱,此時臉色微微蒼白瞧著就有些可憐,安玖不由放輕語氣,“那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擾了。”
恩?!就要走?
安玖推開門又看他一眼,略為遺憾,“明晚是皇庭的沐春節,我原本還想邀你去……”現下你病了,恐怕是去不成。
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就是啊!謝翎臣急著要開口,又是一陣的咳嗽,蒼白的臉染上一抹薄紅。
安玖推開門聽到他咳嗽,一本正經的勸他,“外麵有風,不用送了,我自己可以走。”
“咳、咳咳、咳咳咳……”回來,你給我回來。
回答他的是輕輕的關門聲,金鈴聲離得越來越遠,她走了,真的走了?
謝翎臣咳聲漸止,伸出的手落在半空,無端落寞。
片刻,房門咯噔一聲輕輕被推開。他下意識抬眸望去,見那穿紅衣的姑娘靠在門框上,露出半個身形,指間金鈴晃晃嗚咽一聲。
她唇邊含笑,“沐春節在三日後,剛剛的話是我騙你的。”
“謝廷之,你方才……是不是真以為我走了?”
是啊,這個壞東西,總是在騙他。
可唯獨這一次,他一點也不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