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尾章（三）
進了房間，周喬一直被韓奶奶攥著手，楚原扶著韓奶奶往床邊去，一邊走一邊跟她說話。
“您忘了醫生說您這兩天感冒了？”
“哦，我感冒了。”韓奶奶喃喃地重複了一句。
“嗯，所以，您感冒了，就不能跟梅梅挨著睡了。”
“我要挨著她睡。”韓奶奶一把抱住了周喬的手臂，倔強的像個孩子。
楚原很有耐心地安撫她，“奶奶，您挨著她，會把感冒傳染給梅梅的。”
“哦！”韓奶奶有些失落，但還是慢慢鬆開了手臂，然後又戀戀不舍地捏著周喬的手，溫和地說著鼓勵的話。
“梅梅，你長大了，不能再讓奶奶陪著睡了，你別怕，有奶奶在，不怕不怕哦！”
周喬紅著眼眶，不住地點頭，強忍著鼻酸回答“嗯，我聽奶奶的話，不怕，奶奶您也聽醫生的話，好好睡一覺，感冒很快就好了。”
韓奶奶這才被勸慰著上床躺好，周喬陪在床邊，看楚原將空調開到28度，等到房間裏溫度降下來，又細心地給韓奶奶蓋好被子。好不容易才把韓奶奶安撫住，韓奶奶卻突然又記起什麽來，猛地就坐起來，又一把拉住了周喬。
“不行，我差點忘了，你還沒吃飯呢，等著，奶奶給你包餃子，包你最愛吃的白菜餡兒的餃子，很快就好！”
周喬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卻被楚原一個眼神製止了，然後，他也沒再說什麽，就由著韓奶奶奔去廚房了。
隨著走出來，客廳裏等著的其他三人就圍上來。
喬璃最先問道“就這麽讓韓奶奶去廚房嗎？會不會出什麽事？”
柳棉應了一句，“我也覺得。”
“不會。”楚原又是那樣淡漠的表情，“奶奶什麽都忘了，唯獨沒有忘記包餃子這件事。”
周喬心頭一酸，就走到了廚房門口，隻見韓奶奶果真手腳還算麻利地剁著餡兒，周喬想著去幫她，剛上前了一步，就被韓奶奶叫住了。
“你別進來，好好玩兒去，回家第一頓飯照例還是奶奶給你做，等明天就換你給奶奶做了。”
周喬看著韓奶奶開心慈祥的笑臉，就說不出話來，站在門邊看了一陣，她才又轉身走過來，客廳裏，三女還跟楚原相對無言。
“你們坐。”
愣了半晌，楚原才悶悶地說了一句，然後又些無事找事地這裏摸摸那裏動動，掩藏著內心的慌亂。
臨近中午了，氣溫升上來，廚房裏傳來連續不斷的剁菜聲，然後又是叮叮當當的碰撞聲，周喬往廚房裏看了一眼，韓奶奶開始和麵了。
這客廳不大，但卻幹淨整潔，東西擺放的也井然有序，一板一眼的，根本就不像住著一位患著阿茲海默症的老人。
因為韓奶奶這個樣子，周喬她們再好奇都不約而同地忍著沒去問楚原怎麽會在這裏。楚原從來就話不多，加上她們倉促的到來，大概也讓他一時半會兒難以消化，五人麵對麵，竟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客廳裏，隻剩廚房的聲音回蕩，乒乒乓乓的聲音，此刻聽上去有些別樣的悅耳。
午飯的時候，又出了讓人心酸的意外，韓奶奶煮了足夠多的餃子，卻死活都不讓除了周喬以外的人動。
她牢牢護著盤子，表情急得不行，“說了這是給梅梅吃的，她最愛吃餃子了，你們誰都不準動。”
朵拉越加地忍不住，轉身過去就傳出一陣低泣，喬璃也抱著她的肩膀，身體一抖一抖的，柳棉咬著唇，眼淚一直都在眼眶裏打轉，還勉強露出一張笑臉來安撫韓奶奶。
“我們不吃，都給梅梅留著。”
韓奶奶這才安了心，使勁往周喬麵前塞，“你吃，快吃！”
周喬忍不住，咬一口餃子，掉一滴淚，吃了滿滿一盤，才讓韓奶奶滿意，然後又被韓奶奶趕到房間裏去休息。楚原又安撫了她一陣，總算讓老人安靜地回了房間，睡下了，睡之前，還叮嚀了周喬半天。
“好好兒睡覺，奶奶就在家裏，什麽都別怕。”
等到一切都安靜下來，幾人才有機會真正坐下來說話，楚原不聲不響地去收拾廚房，周喬跟了進去。
“我幫你。”
“不用。”
楚原一口回絕，氣氛就冷得很怪異。
客廳裏就一直安靜著，直到楚原又走出來。
“坐吧，要喝點什麽嗎？”
楚原一邊擦著手，一邊從廚房裏出來，頭也沒抬地問了一聲。
“你怎麽會來這裏的？”柳棉開口問道，這問題，她們都好奇很久了。
楚原還是那樣冷臉垂眸，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聲說道“我原來就答應過梅梅，會陪她一起回來見奶奶。”
柳棉抿著泛白的唇，心裏還有些怨氣，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嚨裏。
喬璃又說“那個鄰居大爺說，你第二年就來了？”
楚原還是沒什麽表情，淡漠得要命，“嗯，剛來的時候，奶奶的記憶力已經出現問題了，身邊離不得人。”
“你這樣留在這裏，那你家裏……”朵拉的心裏已經被撼動了，就在她知道楚原照顧了韓奶奶這些年之後。
“沒有了梅梅，哪裏還有家。”
楚原低低的自嘲般地回了一句，然後就開始下逐客令，“你們走吧，不然等奶奶醒了，會傷心。”
他這句話是對著周喬說的，因為韓奶奶在她一出現，就將她認成了韓梅。
周喬搖搖頭，“我要留下照顧奶奶一段時間，梅梅走了之後，我一直就想過來看看，也算盡一盡作為朋友的心意。你平時也要上班的吧，這段時間，你放心把奶奶交給我，我會照顧好她。”
柳棉連忙接口說道“還是我留下來吧，小喬和朵拉有孩子，喬喬你又懷著孕，你們留下來都不方便，還是我留下來好些。”
喬璃也站出來，“我還是多留兩天吧，我跟李楠說說情況，晚兩天回去也沒關係。”
“我也是，微微已經大了，有婆婆照看她，我放心。”
總之就是，大家誰也不願意先走。
楚原沒有多餘的意見，隻淡淡說了一句，“隨便你們，但是奶奶的病比較嚴重了，有時候，不止是不認識人這麽簡單。”
接下來，周喬才知道楚原說的嚴重，是怎麽回事。原來，韓奶奶的阿茲海默症，根本就不止像電視上演出的那樣，除了不認人，不認路之外，她有時已經連最基本的生活都不能自理了。
這時，周喬她們才知道，楚原這幾年，一個人照顧韓奶奶有多辛苦，他需要付出多大的耐心跟愛心，才能夠堅持下來。
周喬記得韓梅抱怨過，楚原是個有著重度潔癖的人，但是現在，她親眼見到楚原毫無芥蒂地幫韓奶奶換被排泄物弄髒的衣服床單。
“給奶奶用上成人紙尿褲吧，你這樣，一天幾換也辛苦。”柳棉看了都不忍心楚原那樣。
楚原也不避諱，手腳麻利地幫韓奶奶穿衣服，一邊回答“用那個東西，奶奶會不舒服。”
沒有嫌棄，沒有回避，甚至，他做這些的時候，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師大的首席校草楚原，過了這些年之後，麵目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看，甚至褪去學生氣的他，比之前更加成熟英俊，加上他與生俱來的少話，跟近兩年流行的高冷禁欲男不謀而合。
但就是這樣一個他，誰能想到竟會有如此細致的一麵。
周喬她們在長春留了兩個星期，這期間，她們除了能在收拾家務的日常瑣事上幫上一些忙之外，在照顧韓奶奶的生活起居上，她們根本就插不上手。
在這期間，她們也親眼見到了楚原是如何照顧韓奶奶的，除了在第一天的時候，韓奶奶將周喬錯認成韓梅之後，她又變成了癡癡呆呆的老太太。
每天早上，楚原會早早起床幫老人洗漱，然後喂她吃飯，再帶她出去散步。到了時間，就會帶著她一起去上班，沒錯，楚原在上班的時候，都帶著韓奶奶一起。他平時在一家私立學校當老師，假期裏，也在一家家教機構上課，但不論他在哪裏，身邊總是帶著老人。
半個月之後，周喬她們終於決定了要離開，跟楚原告別的時候，他還是那樣淡漠的樣子。
“我不去送你們了，我替梅梅謝謝你們來看奶奶，一路順風。”
走出那個老小區的時候，周喬又忍不住回頭去看，楚原已經拉著韓奶奶往回走了，他一直將就著老人，走得很慢很慢。
那是一個難得的清涼早晨，太陽剛剛升起，空氣中還帶著薄霧，就是在這樣的熹微晨光中，那一高一矮的兩個背影，被那光影拉得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