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隱隱間的曖昧
白龍關之城牆,雄厚方正,巍然聳立,給人以堅固持重和凜然難犯之感,百米高的牆麵上早已布滿了點點青苔,而這些青苔,正是時間逝去的痕跡,是曆經滄桑的最好佐證。走近一些距離看,起落有致的城牆,受不了曆史的重壓而微微佝僂著,無數的裂縫,叢生著雜草,雄偉隻是軀殼,它荒蕪已久,一身炮彈的殘跡。
蕭北怔怔的,就連柳擎也是被這最殘酷的事實震撼地有些呆滯,他們在隴都享樂,這裏卻有這麽一群人,為了西雲的強大,而守護著。
蕭北被解差帶至城牆上,柳擎也跟在身後,佇立在寬闊的城垣上,極目遠望,在廣闊的天宇下,這古老的磚牆隨著群山萬壑綿延伸展,跌宕起伏。
“我們帶您去見的是這白龍關的參將,平日裏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其做主,想必他已接到您來邊關的旨意。”解差走在前麵引路,停在一城牆後的房間門口,“就是這裏了,您自己敲門進去吧,我們先回隴都述職了。”解差這樣對二人說。
蕭北頷首,目送他們離開,轉身看向柳擎,“你先在這裏等我。”
說罷,他推開門,走進去,環視著這間房間的布置,在他的印象中,參將應該是在邊關這種地方比較大的官了,但看這房間簡陋無比,甚至是比不上普通兵士的住所,蕭北有些驚訝,他是聽說過給邊關守將安排的待遇皆是上佳,屋子皆為暖閣,但這位參將的房間裏明顯連火爐都沒有配置,家徒四壁,幹裂翹起的木頭桌腳,
從房間內室裏走出來一個人,男人身材纖瘦至極,個子不高,卻不似柳擎那般體弱多病、麵色蒼白,渾身上下在這樣苦寒的環境裏,竟隻著了一件裏衣,一點都不覺得寒冷,蕭北暗自打量著這人,心裏想著,這參將一定功夫極好,這才能夠在沒有暖爐的情況下禦寒。
“怎麽?來到本參將這裏瞧見這屋子驚訝嗎?畢竟比不起你們自帝都來的少爺們。”苗嘉熙注意到蕭北停留在他屋子擺置的眼神,不由曬笑,開口調侃道。
苗嘉熙的聲音同他的身形長相有著明顯的反差,有種獨屬於大老爺們兒的粗獷不羈,就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那種男人味兒。
蕭北連忙搖頭否認,“我雖家在帝都,卻常年隨父親從軍,也算是天南海北都走過,談不上什麽養尊處優。”不過,他真的是第一次意識到,在這邊境待著,是真苦。
後來,蕭北才從別的將士耳中聽聞,這苗參將剛來時,上麵並非給他的這間屋子,因為他立過許多戰功,白龍關的總兵官為了嘉獎他,給了他間白龍關少有的暖閣供其居住,而苗嘉熙推拒了,讓給了其他兵士隨軍的老弱婦孺,自己選了這間雖稱不上破爛,卻也絕不舒適的屋子。
苗嘉熙嘴角有著一抹笑,他自然是在接到帝都來的旨意時,打聽了一下蕭北此人,其實也不用打聽,蕭家軍掌控人之一的名聲,他這邊關的將士們都耳熟能詳,亦是豔羨至極。他也是想要琢磨琢磨,這人到底能不能用得著,若隻是頂著流放的帽子,不幹實事的話,他白龍關可容不下這尊大佛。
不過,陛下的心思不是他可以摸透的,至於蕭北,現在看來也好,沒有世家公子身上的驕矜氣,還有待觀察,現在隻能先按流放犯的標準來對待他了。
“蕭北,這便是你的房間。”苗嘉熙同蕭北說完,視線不自覺地移到了蕭北身後站著的人身上,從方才出了自己屋子門,他的目光便被吸引住了,那男子氣質清貴,那種與生俱來的如風淡然,不用刻意去詮釋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散發出來,清雅而出塵的笑容中帶著淡淡的疏離。絕世的容顏,無爭的氣質,淡漠的神情他是一個宛若神祗一樣的存在,他是在這個茫茫塵世中遺世獨立的謫仙絕塵脫世。
他那眉宇神色間,有著一種悠然神秘的氣質,仿佛是那山上千年不化的冰,映著初升的陽光般瑰麗,也仿佛是古譚中的水,在秋日的爭奇鬥豔中,有著一種極致的寧靜。
但也有不完美的地方,麵前人麵色白皙如雪,卻泛著些不健康的光澤。
苗嘉熙略微躊躇,還是問出了口,“請問這位公子是?”苗嘉熙難得和風細雨地說話,要是讓那些兔崽子們知道,指不定怎麽驚訝呢。可是隻麵對著這人,便讓他不好意思說粗話,文鄒鄒的,不自覺地變得溫柔起來,但哪怕知道與蕭北相識的人必是出自豪門貴族,在這正值白龍關整修之時,他身為參將,就要對白龍關、對將士們以及其家人負責,必須得搞清楚每個外來人的身份。
“見過參將,在下姓柳,來自帝都丞,”柳擎靦腆一笑,答到一半,前腰卻被蕭北肘子撞了一下,他臉色一扭曲,猛地瞪向蕭北,“你做什麽!”
蕭北是這個表情:“……”
要不是看在柳擎一路追隨自己到這地方來,他才懶得替他掩飾,抬眼看著苗嘉熙一臉戲謔、似笑非笑的神情,有些尷尬,說話也不瞻前顧後、藏頭露尾的了,“抱歉,他是我的朋友,絕對沒有其他問題,參將可以不用擔心,不過他的身份暫時不能對您坦誠。”
苗嘉熙倒是也未多糾纏,有些人他惹不起,蕭北說對他不夠坦誠,但既然對方沒有胡亂編造一個身份欺騙他,已經是最大的坦誠了。
柳擎也反應過來,知道之前蕭北撞他的那一下是有目的的,眸子一閃,看向身前距離他極近的人,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蕭北也開始成熟起來,如今也能將自己擋於身後,為自己遮掩風雨,這樣的人,他怎能不愛?怎能不想依靠?那他是不是也要勇敢一些,柳擎,你已經走出了第一步。
“參將喚在下柳修然即可。”修然是他的表字,外人很少知道,就算京城那邊打聽人,也隻會說他柳擎這一名字。
“好,修然,我看你身體不太好,這邊關也沒有多餘的暖閣房間了,軍中都有規製,隻能委屈你們住一間了。”
“不委屈。”他正求之不得。
蕭北翻了個白眼,沒有理會他,同苗嘉熙道了別便進了房間,柳擎忙向苗嘉熙行了個禮,也忙跟著進去,腳步有些明顯的急迫。
被二人留在身後的苗嘉熙一臉無奈,他正要離開,麵色卻突然古怪起來,他怎覺得這兩人之間的氣場有些古怪,這看似靦腆認生的柳公子怎那樣迫不及待地往裏麵跑,按理說,帝都那些公子少爺們不都是特講究的嗎?和別人同住這種事……苗嘉熙最後看了一眼房間,搖了搖頭,轉身離開,或許是他多想了吧。
“帶衣物了嗎?”蕭北一路上也算得上滿身風塵了,官道上條件不夠,也沒好好清潔過,慢條斯理地解著衣服盤扣,眼角斜過去一眼,問道。
“在馬車上。”柳擎老老實實地回答,眸中卻劃過一絲狡黠。
“那拿我的衣裳去換了吧,看你這一身土。”
眼見著柳擎抱著衣服往屏風後走去,蕭北詫異,怎麽這人還要往屏風後換衣服,又不是沒見過。
這念頭剛浮上心頭沒多久,當柳擎從屏風後換完衣物走出來的時候,蕭北穿衣服穿到一半的動作停了。
纖瘦男子一身白袍溫潤淡漠,如墨的黑發披散在肩頭,隨風劃出一道完美的弧度,一雙深黑色的眼眸中透著淡淡的孤寂和漠然。俊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完美地契合在他那白皙晶瑩的臉龐上,儒雅淡然的氣質讓人心生敬畏,猶如神子一般的存在。
蕭北怔住,從小柳擎在他的印象中就像是一個跟屁蟲一般的存在,算不上他蕭北的知己,隻能稱得上是熟悉的朋友。
外人皆說,是他對柳擎死纏爛打不妨,有斷袖之癖,可是兩人都清楚,事實絕對不是這樣,是相反的,可在他不知道、見不著的年歲裏,這人已經成長至這般令人一眼看去便能被吸了心神的程度嗎?
柳擎自是對自身的魅力不自知,他站在這樣簡陋的屋子裏,一身粗布衣衫,麵容隱隱透露著蒼白,嘴唇透明單薄,卻硬生生讓周遭事物都失了顏色,讓蕭北手足無措,隻是覺得,這人驚豔了歲月,以及他如今,已似是死水一般的心潮。
“你這般看著我作甚?”柳擎埋怨,蕭北在這一刻,突然生出了些許不能示人的心思,既然所愛之人厭他棄他,他又為何不能選擇所愛他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