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我是你賀家的殺星!
裴玉京看著眼前這個老人,心情異常複雜。
這麽多年來,支撐他一直走到現在的,就是對於眼前這個人的刻骨仇恨。
也許他的父親、祖父曾經對這個國家、這個人滿心忠誠,甚至到死都認為,是宏昌帝身邊出現了奸臣,陛下被壞人蒙蔽了,才會將他們裴家滿門抄斬。可是,裴玉京卻不認同他們的看法。
宏昌帝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相信,都能下得去狠手,他又怎麽會對這些臣子真正信任呢?
大家都在說,宏昌帝將太子廢為庶人、流放西北,是中了別人的奸計。而宏昌帝自己,卻將責任推到了那段時間服食的丹藥上,認為那些丹藥使他頭腦衝動、性情暴躁,才會做出這種讓他後悔終生的事情來。
可是,裴玉京卻覺得,這一切的根源卻在於宏昌帝的心。
十五年前,宏昌帝四十五歲。在這個五十歲就成為老人、邁入死亡的時代,四十五歲,已經開始感受到衰老的威脅。
可是,他的太子賀嘉卻正是一個二十八歲的青年。賀嘉身強力壯,天資聰穎,氣度高華,容貌俊美,得到滿朝文武交口稱讚。
曾經付出大量心血教導的兒子,被視為自己人生延續的兒子,突然就變成了他心中潛在的對手。
如果不是宏昌帝自己心裏開始忌憚太子賀嘉,那麽簡單粗暴的嫁禍陷害之計,怎麽就能起到那麽大的作用?
毓秀宮搜出大量甲胄武器,甚至還有做好的龍袍冠冕,這就說明太子賀嘉意圖謀逆?
蕭貴妃和信國公府既然掌握了皇宮地下密道的秘密,利用這個密道來偷運這些物資,利用毓秀宮的內線將這些物資藏到毓秀宮中,隻要小心策劃,並不難實現。
可是,為什麽宏昌帝連仔細調查都不肯,直接就暴跳如雷,甚至當場就差點拔劍砍殺太子?這真的全都是藥物的作用嗎?
隻能說,蕭貴妃不愧是能在宏昌帝後宮得寵數十年的人,對於宏昌帝心態的微妙變化把握得很準確。她隻是小小的試探,就得到了令她滿意的結果。
太子被廢、裴鼎撞柱,難道都是別人算計的結果?歸根結底,是因為宏昌帝自己的心魔!
等到時過境遷,感覺到自己對於藥物的依賴可能危及自身時,他才開始了大規模的調查。可是,為了粉飾太平,最後宏昌帝還是選擇了將一切壓製下去,至於冤死的太子和首輔,死在流放路上的那些冤魂、無故被殺的裴家三百口,他何曾放在心上?
裴玉京早就發誓,所有在太子謀逆案、裴家滅門案事件中插上一腳的人,都要付出性命的代價。
為此,哪怕要他犧牲自己的生命,他都不會後悔。
裴玉京帶著溫柔之極的微笑,在宏昌帝耳邊說道:“陛下,皇太孫是我殺的。雪玉公子,就是我啊。”
宏昌帝猛地噴出一口血,將裴玉京大紅的蟒衣染上了一大團深色的痕跡。
之前白玉京說他有安排,能夠確保皇太孫無恙,宏昌帝習慣性地相信了這個一直做事十分妥當的臣子。如果雪玉公子真的就是白玉京,那麽,以他對自己的仇恨程度,殺了他視作繼承人的皇太孫,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裴玉京根本沒有低頭看一眼自己的衣服,而是繼續低聲說道:“寧王死了,信國公府滿門被滅;慶王和康王入了詔獄。等你死後,他們的兒子家眷,都將追隨你而去。還有那兩個根本沒有成人的小皇子,我也會送到你的身邊。你的兒子、孫子一個都不會剩下,都會到地府和你團圓的。”
他的桃花眼笑得彎彎的,帶著一種妖異的美感。
宏昌帝哪裏還有什麽性情欣賞他的美貌,他心膽俱裂,想到自己的兒孫居然會全部死在這個對自己忠誠無比的青年手上,幾乎整個人都要瘋了。
宏昌帝用了裴玉京這麽多年,太了解這個青年的手腕了。他麵如冰雕,心如鐵石,武功高強,心狠手辣。如果他說要將自己的兒孫都一網打盡,他一定就能夠做到。
他一死,根本沒有任何人知道白玉京的真麵目。連陸七都被他押入詔獄,落入了他的掌握之中,再也沒有人能夠對這次下毒提出任何疑問。
披著先帝忠臣這一層偽裝,白玉京的暗中算計,他的那些子孫,誰也躲不過!
宏昌帝混濁的老眼中流露出絕望和仇恨,再次竭盡全力問道:“你,是,誰?”
為什麽要如此決絕!殺了他也就算了,反正他已經到了這個時侯,沒有幾天好活了。就算是有天大的仇恨,他死了就是,又何必延及子孫!
“我是誰?”裴玉京冷笑道,“我是你賀家的殺星!”
宏昌帝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他自負聰明,沒想到最可怕的那頭狼卻是他自己親手提拔放在身邊的!
“不要,傷害,朕的……子孫……朕寧願……一死……,絕不,追究……”宏昌帝斷斷續續地說道。
他已經油盡燈枯,全靠著那股對自己斷子絕孫的不甘才支撐下來,一個個字眼從他的喉嚨中無力地吐出,如果不是裴玉京就伏在他麵前,恐怕也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麽。
“嗬嗬,哈哈,嘿嘿……”裴玉京發出一連串充滿憤懣的冷笑,“你的子孫是人,別人的子孫就不是人?既然能滅別人滿門,就要做好被人滅門的準備!”
宏昌帝聽出他聲音中無邊的仇恨和怨怒,想起他說到的被滅了滿門,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讓他再次睜開了眼睛。
“你,是,誰?”他第三次問道。
眼前青年那張美得雌雄莫辨的臉,恍惚中和一個風華出眾、舉止出塵的身影重疊了起來。
“裴,裴,裴……”他顫顫巍巍地抬起手,想要指向裴玉京的臉。
“不錯,我姓裴。”裴玉京收斂起笑容,在他耳邊冷冷說道,“裴家三百口的性命,難道不是命?這滔天的仇恨,難道就是你一句‘悔恨不已’就能抹滅的?”
信國公府滿門,還要加上寧王府滿門、慶王府滿門、安平侯府滿門,康王當初年紀小,一無所知,就不跟他算賬了。
人人都以為裴家隻要被平反,宏昌帝就算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可是裴家那是三百多條人命,三百多條死而不能複生的人命啊!
對於別人來說,他們說起裴家被滿門抄斬,頂多是帶著悲憫的表情搖頭歎息。然後聽到裴家被平反,也就是帶著欣慰的表情點頭讚歎。
可是對於裴玉京來說,這一搖頭到一點頭之間,填充的卻是他的兄弟手足、父母叔伯、祖父祖母以及無數個陪著他長到六歲,一言一笑都在他腦海中活生生存在過的性命。
沒有了他們,裴玉京就像是一隻孤魂野鬼,在這世間獨自飄蕩。他的心和他修煉的功法一樣,變成了冰雪,毫無溫度。
當初他進京的時候,他的師父白秋山已經鬱鬱而終,他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了一個值得視為牽掛的人。他的內心充滿仇恨,用盡所有的手段往上爬。
如果沒有微微,他原本是打算“死”在這場宮廷變亂之中的。錦衣衛大都督為了保衛陛下的龍體,血戰而死,不是一個很好的結局然嗎?
那個虞三娘不是說了,在她的前世,錦衣衛大都督白玉京就是在眾皇子逼宮時,為了保護宏昌帝戰死了嗎?
想來那一世是沒有微微,他才毫無牽掛,在完成了自己的計劃之後直接假死遁走,用雪玉公子的身份離開了京城。
可是如今,卻有了微微。
想起那天她撲在自己懷裏,滿臉關切地逼他答應“一定要活著”,裴玉京就覺得自己那顆已經結冰的心,正在慢慢融化成一灘水。
他竟然連假死都不舍得了,就怕那個敏感的小姑娘會哭紅了眼睛。
宏昌帝嗓子裏發出“荷荷”的聲音,無數血泡從他嘴裏瘋狂湧出。
他的眼睛看著裴玉京,努力地想要表達什麽,可是他再也無法說出一個字來。
宏昌帝枯幹的雙手緊緊抓著身下的明黃綢緞,幾乎要把繡著金龍的綢緞抓破了。突然,他雙手一鬆,腦袋歪向一旁,沒有了氣息。
裴玉京發出一聲驚叫:“陛下!陛下!”
他站起身來,奔到大殿門口叫道:“禦醫呢?怎麽還沒來?”
他的聲音裏充滿了焦急和悲傷,聽得門外的錦衣衛都低下頭來,猜想一定是出了大事,否則他們這位平時幾乎沒有什麽情緒波動的老大不至於如此急切。
剛才陸七被錦衣衛押走的時候,他們就隱約聽見老大怒吼著說陸七毒害陛下,如今恐怕是陛下不行了吧。
陛下在臨終時,還是隻信任老大一個人,這份君臣際遇,真是令人唏噓啊。
乾清宮的小太監們早已作鳥獸散,隻有陸七陪在宏昌帝身邊。他知道宏昌帝是假裝昏迷,所以極力表現自己的忠誠不屈,也不願意有一個和他一樣忠貞的小太監在身邊分功,所以剛才宏昌帝吐血之後,陸七被人押走了,竟然也沒有人知道去叫一個禦醫來。
裴玉京自然是懶得去叫禦醫來的,不過此時,既然宏昌帝已經死了,他還是要表現出一副悲痛著急的模樣。
當下,裴玉京就點了兩個腿腳快的錦衣衛去尋找禦醫,同時派人去毓秀宮請太子妃和皇太孫過來。
他自己動的手,當然是知道皇太孫沒有死。
其實,他的計劃是刺傷皇太孫之後,讓藏在暗處的錦衣衛將他救回,正好他在新君麵前落一個救命之恩。
不過,微微的動作比他快,這份功勞送給微微,他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