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皇帝走了,時間到了
麵對著認真的小皇帝,淩玄翼也站直了身體。
即使賀清韶可能執著得有些愚蠢,但是正如他所言,每個人都有不可為亦不得不為的事情,那就是責任。雖然賀清韶將國土完整視作超出一切的責任,為此寧願冒著戰爭失敗的危險也不肯妥協,這樣的執著在淩玄翼看來是有些迂腐了。但至少這樣的賀清韶已經有資格值得他尊重。
淩玄翼的臉上沒有譏諷,也沒有了笑意,隻是淡然問道:“陛下會如何全力以赴?”
賀清韶道:“海州城和南疆的繁榮都離不開兩點:文化的兼容並包,商業的興盛繁榮。前者帶來精神上的富足,後者帶來物質上的富庶。所以,朕回到京城之後,也會和諸位閣老商議,如何從這兩者入手,將整個天泰都改變成這種繁榮富庶的樣子。”
他要改革。要讓百姓都能過上富足的生活,他們自然會對天泰朝廷產生歸屬感。到了那個時候,他劍指南疆,天泰數千萬百姓都是他的堅強後盾,他又何懼定南王的一身功夫,何懼黑甲騎兵的無敵戰力!
“陛下,你要走的路還長得很。”淩玄翼搖了搖頭,“臣知道你已經看見了目前天泰存在的弊端和危機,也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去解決這些問題,讓天泰繁榮昌盛、國富民強。但是,這些積弊都是幾百年積累而成的,你想要解決,也需要漫長的時間。在這個過程中,你根本不可能對南疆用兵。而隻要南疆和天泰之間爆發戰爭,陛下之前的努力都將化為東流水,一夕無蹤。”
他誠懇地說道:“臣並無將天泰吞並、將陛下取代的心思,臣所要的,隻是恢複我天泰三百年前的自由而已。如果天泰能放我南疆自由,在陛下以後的改革行動中,我南疆將會是陛下最忠誠的盟友。”
賀清韶的眉頭皺了起來,一方麵他對於淩玄翼終於能夠以對待一個平等的成年人的態度對待自己感到自豪,另一方麵他又對淩玄翼話語中對他的理想並不看好而感到惱怒和……淡淡的羞恥。
他猶豫了一會兒,才說道:“不管以後我們會走向什麽樣的立場,王叔這幾個月的教導,朕十分感激,所以朕才會選擇和王叔開誠布公地宣戰。朕要和王叔進行一場男人的對決,未必一定是在戰場上。”
淩玄翼笑了:“陛下說得對,未必一定是在戰場上。”
賀清韶看著他的笑容,敏感地察覺到淩玄翼似乎有什麽把握一定會勝利,他想了想說道:“朕知道,南疆這些年的興盛,王叔功居首位。三年前,滄溟商行在海州城開設了分行,想必也是看到了海州城的與眾不同。這次,王叔更是親自帶隊護送商隊來此,顯然對海州城十分看重。”
淩玄翼眯了眯眼睛,淡淡地“唔”了一聲,似乎沒想到賀清韶會提到這個話題。
“從南疆到海州城的商路十分重要吧?”賀清韶背著手,麵色淡然地問道。隻是,他沒有發現,他的動作、語氣、表情都像極了淩玄翼。
淩玄翼的目光瞬間淩厲,但是馬上又恢複了淡然:“陛下覺得呢?”
“自然是非常重要的。否則怎麽會勞動王叔親自帶隊來保證商路的通暢呢?青州盜的覆滅,不正是王叔有意立威的結果嗎?當初方即悔在塢堡中挑釁王叔的時候,王叔本可當場滅殺他,卻留了他一條狗命,不就是為了引出他的三千青州盜,將他們一網打盡,不給這條商路留下隱患嗎?”
賀清韶將自己這些天的觀察和思考說了出來,引得淩玄翼頻頻點頭:“不錯,陛下看得很清楚。”
“青州世家的覆滅和塢堡的清除,也都是王叔借朕的手達成的目標吧。”賀清韶用肯定的語氣說道。
淩玄翼微微一笑:“這是陛下自己的意願,臣所做的隻是將黑甲騎兵借給陛下使用而已。”
賀清韶也笑了:“王叔,朕真的很佩服你這一點。在無聲無息之中,就將大局向著自己想要的方向引導,讓別人不自覺地按照你的需要去行動。這是權謀的最高境界。”
淩玄翼退後兩步,重新坐在了椅子上。他用手指輕輕碰了碰自己的臉頰,嘴角浮上一絲微笑:“陛下,用微微的話說,這叫‘雙贏’。並不是臣利用陛下,而是陛下有這個需求。”
賀清韶也坐了下來。麵對著高大俊朗的定南王,他終於有了一種和定南王平起平坐的感覺。他暗中握緊了雙拳,希望有一天,他能夠超越眼前這個男人,能夠居高俯視這個男人。那樣的他,才算是真正的成功。
“既然知道了這條商路對於王叔這麽重要,王叔,你覺得朕會不會在這條商路上給王叔製造一些麻煩?”賀清韶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摩挲著,臉上帶著頑皮的笑容。
這個樣子的他,和剛從西北回到京城時候的他十分相似。那個時候的賀清韶,見到誰都是滿臉陽光燦爛的笑容,仿佛沒有一點危險。但是最後登上皇位的,卻是這個絲毫無害的少年,而不是那幾個有著重重背景、經營了多年的皇子。
隻是登上皇位之後,賀清韶就很少再表現出這個樣子了。他要麵對的太多了,整個天泰朝壓在他並不健碩的肩膀上,讓他經常皺著眉頭,抿緊雙唇。
時過一年將半,賀清韶終於再次露出這種陽光閃亮的笑容。他似乎走了一個大圈子,再次回到起點,卻又不是同一個起點。
淩玄翼沒有一點緊張,他沒有笑,也沒有著急,隻是輕輕搖了搖頭:“陛下,你不會這樣做的。”
“為什麽?”賀清韶向前傾了傾身子,“難道王叔知道,朕對王叔的感情有這麽深厚?深厚到明知道這條商路對王叔有多麽重要也不舍得動手破壞的地步?”他語氣帶著調侃,臉上的笑容燦爛得仿佛要開出一朵花來。
“不。臣隻是知道,陛下既然決定推廣‘文化上兼容並包、商業上富庶繁榮’的治國方針,那麽,就不會破壞臣的商業大計。否則,天下人都會以為,以定南王這樣的身份,尚且不能做到跋涉數千裏經營獲利,我們這些升鬥小民還是老老實實在家種地,繼續過著吃不飽也餓不死的日子吧。”淩玄翼的話讓賀清韶的笑容消失,眉毛再次皺成了一團,“那樣,陛下的改革計劃可就化為泡影了。”
賀清韶無奈地歎氣:“朕就知道,連嘴巴上的便宜也占不到王叔的。”
定南王說得對,如果他為了限製定南王,讓各州官員或明或暗地對滄溟商行的商隊進行阻撓破壞的話,後果真的會很嚴重。
如果做得太明顯,被定南王拿到把柄,公諸天下,他的新的治國方針就會讓更多人產生懷疑——連定南王的滄溟商行都被官府刁難,其他人還敢冒險嗎?
如果做得不明顯,完全沒有官府的痕跡,定南王的護衛隊豈是吃素的?恐怕所有執行者都會落得青州盜那樣的下場。
這幾天想通了淩玄翼此次行動目的的賀清韶,以為拿出自己對於商路的威脅和控製,就差不多扼住了淩玄翼的——不說是咽喉,隻是手腕的命門吧,心中也暗暗高興了好久,覺得他終於能夠在和定南王的交鋒中扳回一城了。
沒想到定南王隻是這麽幾句話,就輕而易舉地粉碎了他的威脅。果然,他和王叔的距離還很遙遠。不過,他會繼續努力的!
兩人從房中走出來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都沒有任何異常,仿佛剛才在房間中言語交鋒無數次的事情從未發生過一樣。
賀清韶對於天泰朝的改革有了自己的方案之後,開始在海州城內到處遊逛,不停地和各種人士交談、觀察、學習。
淩玄翼對此毫無反應,甚至還專門調了十幾個侍衛去保護賀清韶的安全。
就這樣過了一個月,賀清韶終於提出要離開。
淩玄翼將他帶出來到現在已經四個多月了,所以也沒有阻攔他返回京城的要求。不過那兩千黑甲騎兵淩玄翼卻沒有再讓賀清韶帶走。他建議賀清韶亮明身份,由各州府駐兵護送返京,也好向天下人昭告,陛下親自到了海州城考察商業發展,收獲良多。
賀清韶拒絕了這個提議,他現在絕對是歸心似箭,隻是不僅僅是思念太後,更主要的是想和內閣諸人坐在一起,商討如何改革,將天泰死氣沉沉、暮氣濃厚的樣子進行改變,讓天泰重煥生機。
於是,在數十名錦衣衛和數十名黑甲騎士精銳的保護之下,賀清韶離開了海州城,一路向著京城急速而去。
賀清韶一走,淩玄翼回到房中,伸了個懶腰:“終於走了!”這下他可以放開手腳做事了。
這個小皇帝還真是挺有耐性的,他明明早就心癢得不得了,盼著回京去商議改革大計了。偏偏還能沉下心來,在海州城大街小巷去觀察學習,硬是拖了一個月才走,實在是憋壞了淩玄翼。
因為淩玄翼接下來要進行的動作,是絕對不能讓小皇帝有一丁丁點兒的察覺的。
淩玄翼將尋常喚了進來:“尋常,命人傳話給羅掌櫃,就說時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