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迫不及待的超越
京城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平靜之中。
皇帝的腿斷了,在宮中養傷,不過據說恢複得不錯。
太後的嘴在經曆了將近一個月的調養治療之後,也恢複了正常。
不過,即使如此,皇宮內外似乎也始終縈繞著一種低沉的氣氛,讓每個敏感的宮人都不自覺地壓低聲音、放慢腳步、小心翼翼。
賀清韶已經能夠下地,但是大部分時間還是在乾清宮的內間床上處理政務。
這些天他忙得很,京畿的軍隊要整合——如果真的鬧起來了,必須有將郊外的五千黑甲騎兵全數拿下的把握。
雖然黑甲騎兵很厲害,但是這五千黑甲騎兵的供給掌握在天泰戶部和兵部手裏,隻要能夠拖住幾天,沒有糧草的黑甲騎兵又能做什麽?
而且黑甲騎兵擅長的是平原衝鋒,而不是攻城。隻要提前做好準備,以京城的防衛力量和城牆堅固程度,黑甲騎兵是毫無用武之地的。
隻要拖過最初的幾天,各地援兵就會從四麵八方趕來,黑甲騎兵也不過是甕中之鱉。
當然,黑甲騎兵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當然是殺神王爺、定南王淩玄翼!
賀清韶一點兒都不敢小看淩玄翼。哪怕是五千黑甲騎兵全數覆滅,隻剩下一個淩玄翼,都足以扭轉乾坤!
可是,是人就有弱點,殺神王爺也不例外。淩玄翼的弱點太明顯了,誰看不到他對雲華郡主那份無視一切的深情呢?
而且,誰讓他樹敵太多,連至親之人都盼望著他去死呢?
賀清韶手中的禦製狼毫毛筆在奏折上輕輕寫了一個“準”字,將最後一份奏折放在了右邊的一疊奏折上方。
在他眼前,閃過當初和定南王初見的場景,閃過在小湯山清河長公主別業兩人締結政治同盟的談判場麵,閃過定南王出手殺死寧王之前那個冰冷而嗜血的微笑——甚至,他想起了在臨山縣城之中,淩玄翼狠狠揍他屁股的情景。
其實,他是非常崇拜定南王,想要成為定南王那樣的男人的。
說實話,定南王對他也並不算差。
就比如那次,定南王打他屁股,在濃濃的羞恥感裏,賀清韶實際上是有些感動的。
定南王一邊打他一邊滿口“老子”“老子”的罵他,可是有那麽一個瞬間,賀清韶真的很希望定南王真的是他的父親,他想要一個英雄無敵的父親。
而定南王能夠那樣動怒,甚至把他按在床上打屁股,恐怕在心裏也是有幾分真心把他當成子侄輩教訓的意思吧?
賀清韶從來沒有覺得定南王是一個頭腦簡單、隻知道揮動拳頭的莽夫,在他和定南王合作的過程中,他已經深深地了解到定南王在囂張跋扈的表麵下,隱藏著細致縝密的內心。
即使是在強迫他跟著定南王去東海之濱遊曆的過程中,賀清韶也是心甘情願地以定南王表侄的身份在隊伍裏跑腿的,而定南王雖然說話難聽,但是也從來沒有藏私,經常會教導他各種處理事務的技巧和經驗。
可是究竟是怎麽走到今天必須你死我活的地步的呢?
也許是他變了,也許是定南王變了。也許是他們作為天泰和南疆的君主,注定不可能真正和平共處。
當淩玄翼產生了要讓南疆脫離天泰控製的念頭的時候,這場衝突就不可避免。
賀清韶收斂心神,慢慢放下手中的毛筆,仰靠在後方厚厚的墊子上,閉上了眼睛。
這一次的計劃,隻有一次機會。
如果計劃失敗,他要麵臨的就是淩玄翼的雷霆一擊。
但是,如果計劃成功,淩玄翼就算是有絕世武功,也隻能飲恨授首。
趁淩玄翼還沒有將所有事情都準備好,他必須盡快出擊。
隻要淩玄翼死了,南疆就不足為懼!隻要再給他幾十年時間,就算南疆再出一個淩玄翼,他也有把握收服!
時間不等人。
定南王這些天一直在和各種人員、各方麵勢力在接觸,賀清韶自然也是知道的。
現在的情勢就是誰先準備好,誰先動手,誰就占上風。
但是這個君臣大義名分,卻是在他這裏。如果他沒有做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情,淩玄翼根本沒有理由突然造反,否則名不正言不順,必將遭致天下人的唾罵。所以,淩玄翼就是準備好了,也得等著他露出破綻。
賀清韶露出微微的笑意,這就是他最大的優勢。
淩玄翼隻能等,而什麽時候開始,由他決定。
而他已經決定,盡早除掉淩玄翼!
不能再給淩玄翼繼續發展的機會。
“啟稟陛下,通政司副使虞顯之求見。”小太監輕輕走進來稟告。
“宣。”仰靠在墊子上的賀清韶坐了起來。
虞顯之是他親手提拔起來的第一個年輕人,也是最早主動投靠他的人,又是首輔嫡子,本身也很能幹,文章寫得好,事情做得漂亮,所以賀清韶很喜歡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臣下。
賀清韶將虞顯之安排在通政司,負責監察內外奏章和申訴文書,就是想要將天泰官場的上下溝通不利的弊端清除掉。在通政司安排一個自己的人,以後誰想要擅自截留奏章、阻撓言路,就很難做到了。
虞顯之在通政司做得很好,不過幾個月時間,賀清韶已經明顯感受到了送過來的奏章的改變。那些敢說話的奏章多了許多,他對於天泰中下層的了解也更加全麵了。
而虞顯之雖然已經不再是賀清韶的中書舍人,卻依然被賀清韶特意保留了可以隨時入宮麵聖的特權,以示榮寵。
虞顯之緩步進入了乾清宮內殿,先是動作優雅地行了君臣大禮:“臣通政司副使虞顯之叩見陛下。”
賀清韶連忙讓他起身道:“虞卿快快請起,不是說過了嗎,以後隻有你我二人時,不要行此大禮?”
虞顯之嘴角含笑,整個人如同春風滌柳,溫潤清雅:“是,臣遵命。”
賀清韶知道虞顯之不是一個沒事就進宮來和他交流感情的人,此次進宮想必有什麽事情:“虞卿要見朕,可是有什麽事?”
虞顯之的臉色嚴肅了下來,他看了看左右,賀清韶微微擺頭,所有宮人太監都沿著牆角靜靜地走了出去。
賀清韶的臉色也跟著變得嚴肅了,看樣子虞顯之是有什麽大事要跟他說。
“陛下,臣冒昧請問一句,陛下是不是要和南疆開戰?”虞顯之的聲音不大,卻將賀清韶嚇了一跳。
不過,賀清韶很快就鎮定了下來。他這段時間的動作也很頻繁,有心人能夠看清楚也是很正常的。
而且,淩玄翼必然也對他的目的心知肚明,根本不存在什麽泄露機密的問題。
賀清韶皺著眉頭看了看虞顯之,坐在床邊上問道:“虞卿可是有什麽建議?或者,你作為定南王妃的哥哥,心中有什麽不滿?”
虞顯之對於賀清韶最後一句的猜測並未表現出畏懼請罪的態度,他仍舊端端正正地站在原地,對著賀清韶微微躬了躬身:“陛下,臣隻是有些憂慮,南疆軍隊眾多,戰力高超,而我天泰內陸軍隊已經多年未曾經過戰場錘煉。如若一旦開戰,臣害怕這個結果不如陛下所想。”
賀清韶歎了口氣:“朕何嚐不知道呢?可是,虞卿你也應當看到,南疆如今勢頭逼人,實力蒸蒸日上。無論是內政、財政還是軍事,都處於不斷上升之中。而定南王淩玄翼,卻不是一個甘居人下之人。”
“如果再等上二三十年,朕恐怕整個天泰都不是南疆的對手了。倒不如趁著如今天泰整體實力還能壓倒南疆之時,先下手為強。”
虞顯之一雙眼中閃動著迷惑不解:“陛下何出此言?天泰人口眾多,地大物博,雖然存在種種不足之處,但以陛下英明神武之資,若以數十年辛勤治理,必然會超越南疆偏僻一隅之地,怎麽可能不是南疆的對手?”
“至於定南王,他即使再野心勃勃,也終究是陛下的臣子。隻要陛下以禮儀約束,以利益交易,他也隻能收斂不臣之心,奉陛下為主,不敢隨意動作。否則,天下雖大,也無他容身之所。”
虞顯之嚴肅地退了一步,跪下來鄭重地行了大禮:
“臣以為,為君者,當以德服人,以禮教人。教化蠻夷,澤被蒼生,方為王道。”
賀清韶沉默了。
他沒想到虞顯之是來勸諫自己的。
虞顯之的話也許是對的,但是——那樣太慢了!
如果之後數十年,乃至一輩子的時間,他都要在淩玄翼的陰影下度過……
他雖然比淩玄翼小,但是也隻是小了幾歲。而淩玄翼乃是習武之人,身體強健,也許等到他死,淩玄翼都還活得好好的。
那他這一輩子,什麽時候才能超越淩玄翼?才能長成一個真正偉岸的男人?
內殿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良久,賀清韶才慢慢開口:“虞卿之言,乃老成謀國之見,朕深感卿之忠心。然時不我待——朕意已決,卿無複多言。”
虞顯之抬起頭,看著坐在龍床上那個神情沉重的少年天子,目光十分複雜。
賀清韶歎了口氣:“虞卿若顧念你我君臣情分,萬一朕……就請虞卿照顧照顧皇後和她腹中的幼兒。”
虞顯之無言地跪伏在地上,一語未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