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情深悔不悔
大雨滂沱後,雖然雨停,空氣中仍舊潮濕,有一股青草和泥土的味道,清新中帶著一點臭的氣息,在鼻息縈繞,這樣的大雨,除了今年初夏第一次遇到蔣華東的那個夜晚,再沒有過這麽大,仿佛要將整座城市都吞沒。
顧升帶著我下樓進了一輛黑色的轎車,他親自開車,並沒有帶什麽人,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街道上人煙很少,隻有不少夜場樣子的店麵還是燈火輝煌,許多打扮性感的女孩和一群光鮮的男孩從裏麵出來,似乎夜生活讓他們非常疲倦。
顧升將車開得很快,窗外的景象都還沒有看清便掠過了,他不知在想什麽,麵色異常凝重,我看了他好一會兒,我發覺我並不是害怕他,他雖然對我做了些過分的舉動,卻和我想的要遭受的折磨相去甚遠,我從被他帶走那一刻,就一直在想,我要怎樣保住自己,是自己死,還是想法設法拉著他同歸於盡,順便為蔣華東掃清一個勁敵。
不知過了多久,車在一處海港門外停下,有保鏢模樣的男人打開了柵門,顧升帶著我走進去,不少搬運貨物的工人剛剛從帳篷內出來,正紛紛往甲板和倉庫去卸貨,一排排照明用的小燈還點著,我借著微弱的光芒打量,這裏大概就是南省最大的海港之一,海綿蒼茫無際,不遠處的號子此起彼伏的響起,悠長鳴遠,十幾艘大船靠岸停泊,船員正在船外勘測風向。
碼頭此時漸漸一片朦亮,天邊泛起魚肚白,地平線上一片火紅,駐守在一艘船旁邊的手下跳下甲板,抬腕人看了一眼時間,對顧升說,“大哥,最多再有半個小時,太陽就該升了,蔣華東一向不守時,他喜歡給別人一個下馬威。但我想,對您他還不敢。”
顧升笑了一聲,“他一樣敢,不過我手裏有點籌碼而已,至於有沒有用,我現在還不確定。”
他說完後,忽然朝我走過來,他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副繩索,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塊白色方帕,將我兩隻手握在一起,蒙在手腕上,再用繩索捆綁住,“這樣不會直接磨損皮膚讓你太痛。”
我微微愣了愣,“你對人質還這麽周到。”
他嗯了一聲,“隻是對你而已,誰讓我覺得你有意思。”
他綁住我的雙手後,打量了一下我的腳,思索了一會兒,並沒有怎樣,而是將我抱住,登上了一個在二層樓倉庫頂篷的位置,那上麵有一個凹槽,可以係住繩索,他將我掛住,撤去了梯子,我在半空中搖搖晃晃,我有些暈高,雖然不是特別嚴重,但還是會非常恐懼,眼前是茫茫大海,底下是木樁,大約有七八個,緊挨著,正對著我的的腳。這些木樁的頭兒被削減得非常尖細,而且很硬,底部被緊緊嵌入到沙灘裏的濕泥,任憑雨打風吹都不會吹倒,而最大的危險在於,一旦從我現在的位置墜下,恰好戳進身體裏,也許就會活活被戳死。
保鏢在底下仰頭看了看我,“升哥,這裏不是港城,假如咱鬧出了人命,恐怕不好解決,您的私人律師沒有跟過來。”
顧升手插在口袋裏,眼睛打量著那些木樁,似乎在測試距離,“我不是內地人,出了事港城那邊警方有權要求將我遣送回去,等到了我的地盤,我會被無罪釋放,這樣的事不是發生一次兩次,我有把握,而且——”
他笑著看了看我,“你也很想了解,到底他會怎樣抉擇,對嗎。”
我別開頭,癡癡的望著大門口,此時那裏忽然又停下了一輛汽車,是加長的黑色轎車,三個車門,蔣華東戴著墨鏡從前排下來,身側跟著一個保鏢,保鏢繞到第二排打開車門,從上麵拿出三個巨大的皮箱,放在一輛小型貨物推拉車內,跟隨在蔣華東身後,朝著這邊走來。
顧升的手下也發現他們,兩撥人馬在空氣中對峙交鋒,彼此誰都沒有先開口。
推著貨物的保鏢將東西攤開放在地上,一一按出密碼,箱子打開後,裏麵是碼放整齊的軍用步槍,還有一些磚紅色鐵皮小匣,裏頭是圓頭子彈。
顧升的目光掃視一眼,笑著朝手下點點頭,這邊人過去,簡單清點後,將那些皮箱提住,一共五個人,留下一個跟隨顧升身邊,另外四個回到了船上,並且將船栓從岸邊柱子上解開,似乎即將要開船。
蔣華東戴著一副黑色皮手套,他將墨鏡摘下,隨手扔在沙灘上,抬頭看了看我,他的眼底有一閃而過的心疼,語氣卻非常鎮靜,“驗了貨,是時候放人。”
顧升笑著抱住雙臂,歪著頭說,“講個條件如何。”
蔣華東冷冷的抬眸,“條件你已經講了,我按照你說的給你帶來,你沒有資格在我麵前一而再的提要求。人的耐心和容忍有限度。”
顧升側過身子,將身後的木樁完全暴露,蔣華東的眼睛眯了眯,顧升說,“這些能夠將一匹虎活活刺穿,她吊住的高度大約距離地麵有十米,一旦繩索割斷,十秒鍾足夠喪命,怎樣,那場景也許並不好看。”
蔣華東的目光深冷注視著他,“你到底要怎樣。”
“我來這邊,想要扳倒你,沒有原因。你我都站在這一條路上最高處,一山不容二虎,我要侵占內地,隻有先掃清你,群龍無首後,你的勢力我可以劃歸到自己名下。底我已經交給你了,至於怎樣慢慢吞掉,我並不急。”
蔣華東沉默了片刻,“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港城我無意插足,這邊你也不必覬覦,我們各自到今天,付出了多少自己清楚,二虎相鬥必有一傷。”
“追殺你的人也可以像你這樣想,可為什麽還會冒險去做。肥肉大家都想吃,憑什麽屈居人下。從你的名聲傳到港城那一刻起,我就已經容不得你。不管今天結果如何,我們來日方長。”
顧升說完後,忽然露出一個詭異的冷笑,以令人驚詫的飛快速度從口袋內拿出刀片,霎那寒光畢現,他一甩手,將刀片朝著我的位置飛來,看方向是要砍向吊住我的繩索,這一斷,我便橫屍木樁。
我本能的看向站在左側的蔣華東,他望向這一幕,眼睛驟然一眯,與此同時也利落從外套內掏出手/槍,對著那飛來的刀片瞄準射擊,一秒之中而已,“砰”地一聲,精準度更勝。
我慌亂中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尖叫出聲幹擾蔣華東的心智,閉上眼睛後,刀片在空中碎裂炸開的氣流將我震得一抖,感覺裸露的皮膚都被淩厲的空氣劃過一般,我無法想象,如果他們的手法都慢一些,偏一些,我現在已經被打死了。
我睜開眼,頭頂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在我還來不及抬頭去看時,就覺得頭頂一陣輕飄,身子極速下降,頭發都被那股氣流衝擊得朝上豎起,從未有過的驚慌和恐懼朝我襲來。
顧升在這一刻頓住不動,就像定格一樣,毫無反應,隻是雙拳緊握定定的望著我,這個位置恰好距離他們是一樣近,以蔣華東的身手,足夠時間朝我飛奔來救我,可他卻仍舊站在那裏,並沒有看我一眼,而是抬起手/槍對準了顧升的頭。
我笑一聲閉上眼,腦海中閃過無數畫麵,他的溫情,他的疼寵,他的縱容,他的冷漠,他的舍棄。
到最後的最後,我忽然發現其實我並沒有看透這個男人,從來都沒有。
他就像一個任你怎樣也看不穿走不進的秘密,他永遠那樣淡漠,多說幾句話都是奢侈。他可以給你足夠的安全感,卻又讓你覺得很不踏實,你無法清楚他麵對什麽時就會放棄你,在女人和利益之間,感情於他而言永遠都在劣勢,在一個可以割舍的位置。
腳尖感覺觸碰到了尖銳的木樁,我做好了四分五裂的準備,可在這一刻,我聽到了一聲槍響,距離我近在咫尺的男人悶哼一聲,我的身體朝右側飛快傾斜,落進一個溫熱的懷抱,我睜開眼,蔣華東已經飛奔到木樁外緣,他朝我伸出的手正緩緩收回,而顧升慘白的一張臉躍入我眼前,他咬著嘴唇,冷汗從額前滲出,他緊緊摟住我,小腿被木樁的尖部戳穿,正墊在我的腿下,如果不是他,被戳穿的勢必是我。
我驚訝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是像拚命感覺抱住我的男人的身體,顧升仍舊笑著,他似乎非常喜歡笑,我被他困在身邊這一天兩夜,他總是笑著,我還在想,一個這麽狠毒的男人,怎麽會常常笑呢。
我想著想著,眼淚就拚命掉了下來,從一滴一滴到一串一串,我狠狠掐住他的手臂,為什麽要用這樣的方式,我不懂他為什麽要這樣,明知是要付出代價,還去做什麽。拿著東西離開不就好了,何必自找死路。
他的眼睛始終溫和的望著我,在那些手下從船上跑過來大聲喊著“升哥”的急躁和喧囂中,他的指尖觸碰到了我的臉,冰涼的溫度,染著鮮血的濕熱,他聲音非常脆弱虛無說,“我隻是很想知道,為什麽你這麽喜歡他。我沒有喜歡過女人,我不了解那種感覺,我也沒有吻過女人,更沒有得到過誰。隻是想看看,到底怎樣的感情。可千算萬算,沒想到看你下墜那一刻,我會這樣急,反而把我自己套進來。”
他低低的笑出聲,表情嘲諷又無奈,血順著小腿往下流,他重重的咳了一聲,我才發現他的肩膀靠近胸口的鎖骨下方位置被子彈打中,黑紫色的血從裏麵冒出,我都能看到那金色的子彈。
救護車很快趕來,大夫和護士抬著擔架要將他送上車,顧升的手下攔住,“在這裏包紮用藥,我們不信任內地醫院。”
他說完後目光冷冷掃過蔣華東,“誰知道會發生什麽變故,我們升哥現在動不了手,包紮後,我們立刻坐船回港城,那邊有升哥自己的醫療團隊。”
醫生非常焦急的正在檢查他傷口,“那怎麽可以,既然找了我們來,就要負責到底,現在傷者傷情眼中,坐船長途跋涉要十幾個小時,等到了港城,他已經失血過多。”
醫生似乎非常了解在碼頭出現的人一定身份特殊,他嚴肅說,“至於其他隱私,我們有行業規矩,是可以保密。”
那名手下仍舊固執,堅持要帶顧升離開,我本想說,我願意照顧他,我會看住他的安全,可我觸及到蔣華東那平靜透著冷意的目光時,這話卻說不出口了。
他是要殺了顧升的人,在他地盤上,顧升怎麽會有活路。離開反而是最好的選擇。
醫生迫於無奈,隻好放棄堅持,他用了排毒血清,在現場將顧升放平,又打了麻醉針,用鑷子為他將子彈取出,那巨痛讓他在低呼後臉色變得青白,我握住他的手,一直在說對不起。他睜開眼看了看我,唇角勾起一抹笑,可笑得實在太牽強,我看到後,才止住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醫生將傷口用了醫用酒精消毒,又塗抹了藥膏,用紗布包住,固定好。
顧升在此之間已經失去了大部分知覺,待做完這一切,兩名手下抬住他的身子,將他往船艙的位置運,我餘光看到蔣華東將手/槍再次握住,在他抬起那一刻,我猛地按住他手腕,礙於很多人在場,我無法開口,隻能用眼神質問,他已經這樣了,你是趁人之危的人嗎。
他不知是否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的眼神非常冷漠,一字一頓對我說,“放虎歸山,我會為此付出代價。”
“一個能救我的男人,他會怎樣心狠到,傷害我愛的男人。”
蔣華東掙紮了一下,他力氣很大,我手落了空,我鍥而不舍再度握住,用身體橫在他們離開的方向,我這樣定定的望著他,他有些不耐,“薛宛,他有仇必報,這一點比我還狠,放過這個機會,他從港城再回來,會把我逼到絕路。顧升到底有多少勢力,你並不清楚,可我了解。”
他越過我頭頂,將槍用力舉起,我一把抱住他的腰,“求你了!蔣華東,他為我才這樣,你難道要我一輩子良心不安嗎!你殺了他,在我麵前,我會愧疚死,剛才為什麽救我的不是你?你告訴我!”
蔣華東垂眸看著我,舉起的那隻手鬆了鬆,在他緩慢放下時,我眼前一黑,耳畔殘留最後一聲他焦急的“宛宛”,我便再無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