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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你的容顏是歲月墳墓

  裴岸南幾乎在那場倉庫大爆炸中喪命,他在收到道上消息時,本就沒打算活著回來,沈張是何等喪心病狂,他太清楚,蔣華東是他眼中釘,像是一顆巨大的帶著無數膿水的毒瘤,沒放縱一刻,他就會滋長一圈,到最後手術刀都不能割掉的地步,隻能玉石俱焚,連著這個患者一起死亡。


  沈張不會留他,除非蔣華東拿出一萬分誠意來表達他倒戈的意向,但作為一個囚徒,他的餘生也不好過,並且裴岸南知道,離開了薛宛的蔣華東,就是一具殘破的屍體,他沒有了眼神和靈魂,沒有了生存的欲/望,沈張要一個這樣的廢物有什麽用。


  裴岸南趕到現場,早已是槍聲四起,蔣華東隻身對峙無數打手,裴岸南猛地在那一霎那想到了曾經南三角的血腥歲月,金爺落敗後,黑瓦李的殘餘將矛頭對準了風口浪尖的蔣華東,警方對於裴岸南憑空失蹤有了巨大疑問,再這樣腹背受敵局勢下,蔣華東也是這樣一次又一次在最危險關頭將他推開,將他保護起來,裴岸南才沒有命喪。


  他衝過去就知道自己活不了,那麽多持槍打手他隻能用自己替出蔣華東,保他逃離火海。


  裴岸南察覺到了爆破最後一秒鍾的特殊鳴響,用了全部力氣將蔣華東推上高壩,與此同時他能逃生的幾率便所剩無幾,生死存亡霎那,他以為蔣華東會朝上狂奔,他還有薛宛需要照顧,而裴岸南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有什麽結果,雲冽是他錯失的紅顏,林淑培已經離開世間,他還能抱有什麽希望,對這陰差陽錯的萬丈紅塵。


  他寧可死,死亡何嚐不是活不下去人的解脫,活著要飽受煎熬,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他也很想知道,雲冽與林淑培在另外的世界過得好不好。


  但他沒想到在爆炸一霎那,蔣華東反應會這麽快,他沒有猶豫的壓住裴岸南身體,用自己血脈之軀蓋住了他,使他受到的烈火摧殘沒有那樣慘重,堪堪留住了這條命。


  裴岸南忘不了那驚天動地的巨響,那是他距離死亡最近的一刻,被滔天火浪擊得撲倒霎那,背上傳來蔣華東的呼吸聲,裴岸南在劇痛中幾乎被灼燒得昏死,最後的意識是蔣華東瘋了般的嘶吼,大喊著阿南阿南!


  裴岸南在閉上雙眼時壓下了已經迂回到眼角的淚水,蔣華東知道他喜歡林淑培,卻沒有對他改變分毫,不管他是否愛這個妻子,他們之間的關係終究不允許裴岸南的背叛和覬覦,一邊是深愛女子,一邊是生死與共的大哥,他那一刻非常慶幸自己沒有和林淑培逾越最後底線,否則他怎樣有顏麵再麵對這樣一個好大哥。


  離開醫院那天,他最後去看了蔣華東一眼,隔著病房玻璃,隻是忍了又忍最終沒有推門進去,他們之間一向是無話不說,裴岸南怕他會有所察覺,他不想再給蔣華東添任何麻煩。


  裴岸南的身體有大麵積燒傷,按照醫生的叮囑,他還需要做兩次植皮手術,住院一段時間觀察是否會有感染發炎等症狀,裴岸南知道自己早晚是死,他不可能逃得過法律,也逃不過自己良心。與其在醫院內坐以待斃,他希望用最後時光逃到很遠地方,安安靜靜過一段日子,過他從不敢奢望過的生活。


  裴岸南從此消失了。


  在偌大的南三角,在繁華不止的上海城,在更多蔣華東能找的地方,都不存在這個人,他像是人間蒸發,抹掉了於這世上最後的一份痕跡。


  雲冽的骨灰一直被裴岸南放在身邊,裝殮在一個寶藍色的蜀錦荷包內,開口處用金絲封鎖,整整十年都沒有打開過。


  裴岸南記得雲冽曾說,她喜歡南省那一條非常溫和的烏江。汛期時在最湍急的江口會有奔騰和漲潮,但平時就像江南水鄉那樣溫潤又祥和,它的存在感非常低,因為它從不會鬧脾氣,什麽時候路過它都隻是靜默,在四季如春的石子路旁,仰望著非常低矮的幾座舊民房。


  江岸是商雲冽的家,一棟陳舊到牆皮開始凋落,房頂有了不少被雨水砸出的漏洞,門前的台階被磨平,地麵都是坑坑窪窪,一張搖晃不穩的八仙桌上放著兩碟鹹菜和一盤玉米麵餑餑,荒涼到讓人看一眼都不忍。


  她生活在這樣的家,下麵有一弟一妹,爺爺奶奶年邁,母親沒有工作,給大戶人家洗縫縫補補賺點家用,父親在鎮上的鞋廠上班,一個月不過十幾塊錢非常清貧,雲冽在生意最忙時會到絲綢店幫工,她長得格外漂亮,客人因為她總是絡繹不絕,直到這點名聲被傳到金爺手下人的耳朵裏,像獻寶一樣將她帶走,送到了金爺床榻上,她就徹底和這樣貧窮卻自由的生活告了別。


  那樣世道,半點不由人。


  閉塞的小城鎮,底層百姓家裏老人和子女多,溫飽都成了問題,哪有什麽反叛世俗的資格,雲冽成為了犧牲在權貴紈絝之下的一件物品,用她的容顏祭奠了這倉促又黑暗的歲月。


  商家因為雲冽做了四姨太,得到了五萬塊錢的聘禮,還有一套不大不小但地點好裝潢也非常精致奢華的宅子,一家老小攀上高枝做了鳳凰,惹得街坊鄰裏極其羨慕眼饞。


  金爺敗了,金府一夜之間被政府征用,做了開放的景點,多少人迷陷在這如同皇宮一樣的大宅子內,曾經那樣的風月傳說,也湮沒於滾滾紅塵中。


  後來有村民在古鎮小河畔打漁時候說,乘船看到了烏江畔站著一個男人,非常高大英俊,不像是這村裏的漢子,他手上拿著一個荷包,在朝著烏江裏傾灑什麽,白色粉末一點點沒入滔滔江水裏,有的被吹散在風中,最後連荷包也丟在江麵。


  那男子蹲在岸旁,捂著臉嚎啕大哭。


  哭聲淒厲悲痛,驚動了古樹上落著的倦飛的鳥,撲棱著翅膀從他頭頂掠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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