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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暗夜

  裴岸南拿著六子身份證找了一家不算特別高檔地點比較偏的賓館,賓館經理是曾經跟著他做事的一名手下,見到裴岸南非常驚訝,同時也了解他此時身份的隱晦和特殊,特意在出去迎接他之前,吩咐保安室將所有攝像全部關閉五分鍾。


  裴岸南站在門外將自己包裹得非常嚴實,猶如鷹隼般的目光直射著每個經過的行人,還有停在黑暗處的汽車。


  等了片刻,有一抹熟悉人影從賓館內出來,站在台階上四處張望了幾下,然後大步朝著裴岸南過來,裴岸南隱藏在一輛非常大的灰色麵包車後麵,那名經理走到他麵前,仔細確認了一下,“南哥,這個節骨眼上您怎麽還敢過來。我聽道上還有聯係的幾個兄弟說,您逃到了外省,我以為這輩子您都不會回來了。”


  裴岸南笑著說,“你是不是以為再聽到我消息,就應該是我被槍斃?”


  那個男人臉上一僵,“南哥別開這個玩笑,在我心裏您不會死。”


  裴岸南哦了一聲,“那不成老妖精了。人還能活多久,我看開了。”


  裴岸南說完探出頭,四下打量了一會兒,“你帶我進去,我在你這裏住一晚,明早就走。不會給你添麻煩。”


  男人說,“南哥別這麽生分,如果您打算在上海住下,又信得過我,就到我家裏,我老婆生孩子到娘家了,這幾個月都是我自己。”


  裴岸南心裏並不是不感動,他覺得自己就算最終難逃一死,他也不算失敗,他手下這些人,都非常忠誠他,沒有因為他是個逃犯而疏遠,或者去報警立功,相反,都寧可擔負風險也要幫他一把,裴岸南抿著嘴唇拍了拍男人肩膀,“不用了兄弟,容我一晚上,我就謝你了。我回來是要辦事,我這次不逃了。”


  男人帶著裴岸南從偏門進入酒店,有禮儀小姐還在門口位置迎送賓客,裴岸南低著頭用帽子沿兒遮擋住半張臉,男人擋在他身旁,分散那些禮儀的視線,到電梯門口裴岸南剛要進去,男人拉住他小聲說,“電梯內監控錄像關不了,您跟我走樓梯,我很怕一點小疏漏會給您惹麻煩。”


  裴岸南點點頭,跟著男人從安全通道上了二樓,男人特意為他選擇了一間樓下就是樹林的房子,“南哥,假如有突發狀況,我一定早幾分鍾通知您,給您足夠時間逃,就從這裏跳下去,二樓以您的身手摔不傷,您進了樹林一直往前跑,出去就是公路,隨時都有車,給司機錢到哪裏都能捎上您一段。”


  裴岸南不想再麻煩他,也不願讓他留在自己房裏,真要有被察覺的可能,和自己待得越久他的麻煩越大,他謝了男人後便立刻催促他離開。


  房間中寂靜下來,昏暗的燈光在頭頂緩緩轉動著,風拂進來將床頭那一本雜誌的扉頁掀起,財經時尚的專刊是蔣華東的照片,記者問他最後一個問題是,“您最希望過怎樣的生活?又最遺憾不能過怎樣的生活?”


  蔣華東的回答是:妻兒都在身邊,我可以護她們一生安穩。我唯一的兄弟阿南不能在我身邊,無法和我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可惜裴岸南並沒有看,他站在窗台前望著漆黑的一片樹林,靜靜的夾著一根香煙。


  香煙在緩慢燃燒,淡藍色的煙霧繚繞在他指尖。


  他很想留下一些話,給他很珍視還活在這個世上的人,比如華哥,比如六子。再或者,遠在濱城的韓鈺。


  謝謝她願意喜歡自己,這個滿身泥汙和血債的壞人。


  說一聲對不起,就這麽悄無聲息走了,連一句道別的話都沒有講。


  裴岸南不喜歡生離死別,尤其和女人,和那麽單純的小姑娘,他覺得沒有必要,有些人太脆弱,太多愁善感,她會永遠記得你最後那一麵,就像陷入了一個循環的夢魘,一輩子不得安寧。


  何必死了也不清靜,被人惦念的滋味並不好受,裴岸南消受不起。


  他吹著夜風思考了很久,都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遺憾,不曾親眼看到雲冽生下自己第一個孩子,不曾說服林淑培離開蔣華東成全他和薛宛,給自己一個機會,還是不曾做一天好人,堂堂正正無憂無慮行走在街上。


  沒有聲嘶力竭對一個女人呐喊我愛你,沒有賺一分幹幹淨淨的錢,沒有睡一夜高枕無憂的覺。


  如果說遺憾,他有太多,他覺得自己生來就是一個遺憾,他走的每一步都距離他圓自己這個遺憾變得更加遙遠,他沒有資格選擇,從他被金爺帶回金府,就注定他成也是這條路,死也是這條路。


  這一天來得不算早,他已經在蔣華東身邊苟活了十五年。


  有些債,還是早點償還才能踏實。


  裴岸南這一夜都沒有睡,他坐在床上抽了兩盒煙,將自己這短暫一輩子都從頭到尾回憶了一遍,到最後他悶笑出來,裴岸南這一生到底是成功還是失敗,是值得還是不值得,大約隻能有後人來評說了。


  他在天剛亮便離開了酒店,沒有和經理打招呼,悄無聲息就走了。


  他在街上買了份食物,倉促的吃掉後,打車去了一趟墓園,在半山腰的一處鬆柏後找到了林淑培的碑陵,他一言不發,沒有表情,隻是在碑前默默佇立了很久,他從最貼身的口袋內摸索出一張照片,非常陳舊,有的邊緣還破了一個角,這是十七年前,他在林府初見林淑培,那是她已經和蔣華東訂了婚,他還不清楚自己對她的感情,隻是覺得她笑起來非常明媚,讓他禁不住怦然心動,就像更多年前,他年少青蔥,那一晚在金府的清月屏見到了一身月白色絲綢旗袍的雲冽,他一生隻有過兩次心跳動的時候,一次給了雲冽,一次給了林淑培,全不是屬於自己的女人,前者卑微得愛著他,他沒有給予任何,就連她死,他也隻是無助的看著,看著那一灘鮮血,帶走了兩條性命。後者他愛的卑微而瘋狂,隱晦又禁忌。


  他覺得自己都是報應。


  裴岸南緩慢蹲下,從口袋內掏出打火機,置在那枚相片的一角下,點燃,看著照片內的人被一點點焚化,從身軀,到臉部,到溫柔含笑的雙眼,最後幻化為一地烏黑的灰燼。


  這紅塵多少風月,這世間多少故事,還沒有到最後就隻剩下了一副殘破的皮囊。


  裴岸南慶幸他留給林淑培的是隱忍是理智是深情,而不是蔣華東那般的冷漠和殘暴。


  他冰冷的薄唇貼上去,印在墓碑刻下的林淑培三個字上,他眼角忽然間變得潮濕,“我所有最真情的眼淚,都流給了你,現在流盡了,我也沒有必要再繼續存活。”


  ——留住你一麵,畫在我心間,誰也拿不走,初見的畫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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