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蔦蘿
轉眼間,秋天已經開始收尾了,走在路上還能感受到那股冰涼的冷意,馬路的林蔭道上,顧承歡裹緊了身上的大衣,平底的皮靴踩在即將幹枯的落葉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像是冬日裏皚皚的白雪,承受著人們的踐踏。
這幾天她已經搬回了家裏,雲嵐特意請了假回家來照顧她,距離蘇魅離開已經一個月了,這一個月,無數的夢醒時分,眼角都是未曾幹涸的淚水,那種錐心的疼痛就像是一條細長的絲,纏繞著她,一分都不得掙開。
拐過前方的一個公園,便已經到了家。
上樓,打開門,雲嵐從廚房裏走出來,接過她手裏的袋子,看了一眼嘀咕道:“怎麽又買了這麽多?”
“媽,我就想先買些,省的以後麻煩,過一陣子身子笨重起來,我估計都不能出去了。”
雲嵐笑了笑,轉身走進顧承歡的臥室,想要幫她把東西放好,“對了,剛才你電話響了,我接了,說是一個叫項東的人,讓你務必回電話給他。”
“誰啊?”雲嵐一臉的好奇,也不得怪她,蘇魅已經走了,自己總該為自己女兒的將來打算,帶著這麽一個孩子,以後嫁人也難。
顧承歡知道她心裏的擔憂,推著她進了臥室,“媽,你就別瞎操心了,我自己的事兒我自己決定,那人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人,是現在公司裏的執行總裁。”
雲嵐轉過頭身來,疑惑道:“真的?歡兒啊,不是媽又瞎操心,蘇魅把公司留給你是件好事兒,可是我們顧家從來就不在乎那些外乎的東西,一家人,隻要平平安安就比什麽都好。”
顧承歡眼角垂下,唇邊勾勒起淺笑,“那是他留給我和寶寶的。”
看著女兒依然無法自拔,雲嵐隻能是憂愁的歎口氣,除了在生活上好好照顧她,心裏的事情還需要時間來慢慢撫平。
顧承歡走到客廳給項東回了個電話,這已經不是項東第一次打來了,自從蘇魅離開以後,項東打過無數次的電話,希望她能回到公司擔任職位,畢竟那是屬於蘇魅的產業,如今又全數在她的名下。
顧承歡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現在還沒有顯懷,或許自己可以借用工作來緩解心情。
門鈴在此刻乍然響起,顧承歡打開門,文青荷就洋溢著一張笑臉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低著頭拍著她的肚子,“小寶貝兒,幹媽來看你了,來,啵一個!麽!”
“好了你,他那麽小,知道什麽啊。”顧承歡推開她,走進屋子裏,順手從冰箱裏取了一罐可樂扔給她。
文青荷打開可樂喝了一口轉頭問道:“阿姨呢?”
“屋裏收拾東西呢,你怎麽來了?”
文青荷坐到沙發上,翹起二郎腿,“我這不是怕你寂寞嗎,對了,你就打算一直這麽在家呆著。”
“剛才項東又打來電話,讓我去公司。”
文青荷唔了一聲,“那你打算怎麽辦?”
“明天去看看吧。”
“要不要我陪你。”
顧承歡眨了眨眼,“樂意之至。”
“反正我現在也是閑著,不如就去給你打工吧,M.L本來就發展極好,而且我也不覺得除了M.L以外,還有哪個公司這麽厲害。”
“你們在說什麽啊?”
雲嵐從客廳走出來,就看見兩個丫頭嘰嘰喳喳笑個不停。
文青荷回過頭來,“阿姨,我在跟承歡說,我去給她打工。”
雲嵐一聽蹙了蹙眉,她並不覺得這合適或者是不合適了,確切的說,她並不希望顧承歡接手蘇魅的產業,他們已經沒了關係,再這樣和蘇家揪扯不清,對誰都不好,要說早幾年,蘇牧航和顧天的情分在那兒擺著,也就沒什麽了,可是自從蘇家的兩個兒子都出了意外,兩家的關係也疏遠了不少,更是很少走動,她心裏難免擔憂。
雲嵐坐到沙發上,看著顧承歡,“歡兒,媽就問你一個問題,你是真的打算要把蘇魅的公司接過來嗎?”
顧承歡點頭,“是,那是他留給我和孩子的,將來要交給孩子去打理,媽,你不用擔心的,公司的那些人都很能幹,怕是在咱們B市也沒有人敢跟M.L作對了。”
“總之你自己覺得好就好,要是做不來,也不用強求。”
顧承歡心意已決,雲嵐便知道,說再多也沒有用,所幸張羅著給她們做好吃的去。
文青荷陪著顧承歡一直呆到中午,顧美煥中午要值班,沒回來,顧天坐在桌子前,吃的歡暢,但是突然間筷子一頓,看著顧承歡的目光有些異樣。
顧承歡吃了口米飯,放下筷子,“爸,你怎麽了?”
顧天搖了搖頭,笑道:“沒事兒,吃菜,吃多點兒,也好讓我的大孫子多長點肉。”
雲嵐端著湯走出來,看見父女倆笑嘻嘻的樣子,一巴掌拍在顧天的後腦勺兒,“你個老家夥,是不是在學校發生什麽事兒了,還假裝沒事,歡兒都看出來了,說說吧。”
“對啊,叔叔,你就說說嘛。”文青荷顯然也來了興趣,看著顧天笑的合不攏嘴。
顧天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好,既然這樣,那我就說了。”
三個人抱著滿心的期待。
顧天掃了每人一眼,道:“我被選為B市高等教育學會會長。”
三人不約而同的哦了一聲,然後齊齊起身,跑進廚房,跑到酒櫃旁,亦或是去拿杯子……
顧天哎了一聲,“你們怎麽一點兒都不高興?”
顧承歡提著一瓶兒紅酒放在桌子上,兩手按住顧天的肩膀,“爸,我們真的很高興,但是我記得沒錯的話,兩個星期前這件事就已經差不多定下來了。”
“所以呢,叔叔,阿姨批準你今天可以喝酒。”文青荷舉了舉手裏的玻璃杯。
雲嵐從廚房端出最後一道菜,“來了,醬香肘子,今天的最後一道壓軸大菜!”
顧天頓時了悟,原來都擱這兒瞪著他呢。
“好,那今天我就批準,大家都可以喝一點兒酒了。”
“哎,醬香肘子是我的!”看著那盤肘子被放在顧承歡的麵前,顧天那張老臉上露出了著急的表情。
雲嵐嗬嗬一笑,“給我大孫子補充營養的,你都發福了你,你還(hai,此處讀四聲)吃?”
一頓午飯就在大家吵吵鬧鬧嘻嘻哈哈中度過。
午後休息,顧承歡打開臥室的窗子,窗外秋末的涼風吹進來,忽然就想起了帝爵嘉豪的那些花,她本不是喜愛花草之人,隻是覺得花草能夠讓人心靜,心平氣和。
換上了一件及膝的寬鬆薄毛衫,套上靴子,拿了大衣就出了門。
隻是沒想到會看到一個許久未曾見到的人。
“少君?你怎麽來了?”
何少君今日穿著一件米色的修長風衣,下巴上有些淡青色,神色也略顯疲憊,他依然是那偏偏公子,五官清俊,何少君淡淡一笑,“前陣子出差了,昨天回來的,來看看你,最近怎麽樣?”
顧承歡雙手抄在風衣的口袋裏,點了點頭,“挺好的,你呢,看起來很累。”
“這幾天工作忙,正在處理一起案件,你是要出去?”
顧承歡走近他,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了帝爵嘉豪那裏的花,想過去看看。”
“要是喜歡就搬過來吧。”何少君忍住心裏那種酸澀的感覺,溫和一笑。
“不用了,有些東西本該呆在屬於他的地方,況且,這裏也沒有那麽大的地方。”
“對,反正那裏也是你的家。”雖然是曾經的,可是都是在顧承歡的名下了,蘇魅死後,屬於蘇魅的所有的東西都歸於顧承歡的名下,這是蘇魅再去雲南執行任務之前就安排好的,他那個人,就是那樣,把一切都早早的安排好,讓人到最後,都不忍心。
“孩子好嗎?”
“嗯,他很乖。”顧承歡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母性的光輝。
何少君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接些什麽話茬兒,所幸指了指自己的車,“現在去嗎?我送你過去吧。”
“好啊。”
帝爵嘉豪,如今已經是空空的一片了,自從顧承歡搬回顧家,便讓董蓮另謀工作了,那些花本該是夏末就落盡的,可有一種花,不知道叫做什麽,至今依然開的好。
院子裏的小花園裏,隻剩下了那一種花,其他的都落了。
“這是蔦羅,羽葉蔦羅。”何少君在身後淡淡的解釋道。
顧承歡小心翼翼的捧起一朵花瓣,聞了聞,帶有一種清香。
“這種花並不特別,很多鄉下的山上都會長,隻是怎麽會想要養這種花在這裏。”
“不知道,這裏的花都是他選的,一直到他走了,花落了,我都未曾仔細看過。”顧承歡數了數,大概有七八盆的樣子。
“這花也能種在地裏,這會兒正是開的好的時候。”何少君看著她纖瘦的身影,有一種想要抱住她把她摟在心上好好嗬護的衝動,可是現在的她是那麽的敏感,對於蘇魅有一種執著。
難道說,守候著一個死人留下的東西,也要那麽執著嗎?
他不會放棄的,他對她的心,從來沒有變過。
“承歡……。”
顧承歡忽然抬起頭,笑的很美,她說:“少君,我想在這裏待一會兒,你先回去吧。”
何少君一怔,蹙眉,“我留下來陪你吧。”
“不用,我想單獨和他待一會兒。”
顧承歡沒有理何少君,端起一盆花,打開門,上了樓。
羽葉蔦羅,有細細的莖,像是針一般細,這種花,顧承歡不曾見過,卻是很喜歡,打開電腦,上網一查。
有詩經曾雲,‘蔦為女蘿,施於鬆柏’,有兄弟親戚相為依附之意,蔦羅在西方通常用作新娘捧花,又名新娘花,意為長長久久的依附。
依附。
蘇魅,你是想要和我永遠在一起,所以特意養了這種花,並且一切都算計好了嗎?
電腦桌麵上,有一個名為魅愛的文件夾,曾經在A大的圖書館,她問過魅愛是什麽意思,那時他不肯告訴她。
顧承歡從包裏拿出那個蘇翰交給她的盒子,裏麵的東西是蘇魅給她的,一隻錄音筆,一個筆記本,還有一枚戒指,是他們結婚的戒指。
錄音筆裏,記錄了所有關於她的事情,蘇魅在裏麵說,每一天醒來,都會忘記昨天發生的事情,所以他都會錄下來,第二天早上一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去聽錄音筆,每一次錄音的結尾,他都說一句:我愛你。
千千萬萬個我愛你,也無法抵擋顧承歡那一直隱藏在心底,苦苦壓抑的痛苦和思念,思念成海,泛濫成災。
像是喝下了一碗的湯藥,苦澀的藥渣留在口裏,曆久彌留的澀味苦味,胃腔裏翻騰著鬧著。
他曾說:老婆,我今天在網上看到了一句話,你負責貌美如花,我負責賺錢養家,我好想一直這樣下去,賺好多好多的錢,讓你貌美如花。
其實,他不知道,她最最舍不得是他的貌美如花。
曾經她曾偷偷慶幸,遇見他,才有了那一場的夢幻的愛情,刻骨銘心,可到頭來呢,都是苦不堪言的。
每一條錄音,她都聽過不下百遍,每一次都是他的聲音伴著她入睡,醒來卻發現枕頭上那濕漉漉的一大片。
而肚子裏的寶寶似乎是也能夠感受到她的傷心,乖得不像話。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她自是不知道以後的日子會有什麽變化,可此時此刻,她卻格外想念他。
電腦窗口右下角有消息提示,未讀郵件。
誰的郵件?
她的?他的?
這台電腦兩人都用過,顧承歡還是點開了。
郵件的發送人是一個顧承歡很熟悉的名字,來自:蘇翰。
而郵件,已經是一個多月以前發送過來的,內容竟然讓顧承歡大吃一驚。
楚澤的妹妹楚雨竟然真的沒死,而且活得好好的?
顧承歡一行一行讀下去,都是關於楚雨這些年的生活介紹,最後停在一張照片上,照片上的女孩子和她有著一雙很像的眼睛,照片上的女孩子,叫做駱晴。
原來那天她順口胡說的話竟然是真的,怪不得蘇魅當時那麽肯定的說出,他的妹妹沒死。
隻是發現了這個秘密,並沒有什麽意思,時間都過去那麽久了,而她,也並不對楚澤有什麽同情。
隻是現在的顧承歡,還不知道,這個叫做駱晴的女人在日後的生活裏,充當了什麽樣的一個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