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去沈逸澤家
新學期開始,沈逸澤也換了一首歌,他不再受憂慮星期一困擾。
不過依然是費茲多米諾就是了。
這下又像爵士變成了藍調。
十之八九是歌者本身沒投入什麽情感的關係,所以歌曲的意境都徹底被扭曲了。所以要我說,應該給它起個名稱為逸小調。
沈逸澤的逸小調總是每天準時獻唱。
“你很喜歡音樂?”
“算是吧。”沈逸澤說得好像他自己也不清楚似的。“我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學鋼琴,不喜歡也沒辦法吧?”
“那如果給你不喜歡的機會,你會不喜歡嗎?”
沈逸澤想了一下,點了頭。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沈逸澤說。“如果能讓我選擇,我願意當個隻會吹口琴的。”
他的話逗得我笑翻了。
結果他是真的會吹口琴。
新學期新氣象,我們連一周一次的體育課都湊巧地被安排在星期二早上。
沈逸澤就在坐石階上吹口琴。他說口琴他一直都隨身攜帶。
“所以說,你喜歡的、不喜歡的都實現了。”
沈逸澤愣了下,“對啊。”然後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口琴。
“我小時候也吹過口琴。”我說。
沈逸澤又愣了下,“吹過?”他不明所以。
“幼稚園的畢業典裏,我們班是表演吹口琴和敲木琴。”我說,“不過我練了那麽久,還是不會吹口琴也不會敲木琴,令我更沒想到的還是在典禮上我還被安排在前排。”
“那怎麽辦?”沈逸澤對這件已是過去式的事情居然大皺眉頭地擔憂。
“沒怎麽辦。”我笑,“你沒聽過濫竽充數的故事嗎?反正我就做做嘴型、亂敲一通,不過我都沒做出聲音就是了。”
“……你還真好意思說。”沈逸澤說,“你是南郭投胎轉世嗎?”
“還有啊還有啊,我也學過電子琴……”
“我不想再聽了!”沈逸澤摀住耳朵躲到一邊去。
“幹嘛這樣?”我都噥著。
虧我好心和他分享我小時候的糗事。
隻見沈逸澤臉上掛著怨恨的神情回過頭來看著我。“為什麽要破壞亞靜在我心中美好的形象。”
我傻眼了。
呆了好半晌,接下來我可說是快笑破肚皮。
原來沈逸澤沒那麽冷淡,他還懂得搞笑。
我一邊大笑,一邊拍著他的肩膀以示我對他的讚揚。
雖然說從頭到尾搞笑者本人都臭著一張臉,隻有我在大笑。
由此就能看出來,我有什麽形象可言?
“你知道嗎沈逸澤。”結束一場鬧劇之後,我們又再並肩而坐。
“嗯?”
“我們幼稚園畢業典裏的重頭戲,是白雪公主的話劇表演。”
“到那一天我才知道,原來那時站在台上的王子和公主,是我們幼稚園裏最漂亮的女生和最帥的男生。”
“……為什麽到那一天你才知道?”沈逸澤問到重點了。
“我聽來的。”就在我們一群孩子擠破頭想看台上表演親嘴的時候。
“流言蜚語。”沈逸澤不以為杵。“你還不是一樣也是全幼稚園最可愛的女生。”
我又笑了,“小時候爸爸也是這麽告訴我的,可惜後來。”
“阮叔對你不好?”
“沒有,很好,阮叔是我的繼父,也是我親生父親,隻是在我心裏隻有一個爸爸,已經變成回憶了。”
“亞靜,別傷感,記住你永遠是全幼稚園最可愛的女生。”
“嗯,你說得沒錯。”
沈逸澤看起來就是一副體弱多病的模樣。不單是因為他目測很瘦、很蒼白的關係。而且,自從知道他是學音樂的孩子之後,我更這麽覺得他應該運動很不行。
但是當沈逸澤脫掉他那件黑色連帽外套,雖然還是一副清瘦模樣,但露出穿短袖的手臂線條,並沒有我想像中的弱不經風。
藉此機會告訴大家,我這樣以偏概全的認知真是大錯特錯。
原來運動不行的隻有我(囧)!
沈逸澤跑了最後一圈操場,剛好接上我的倒數第二圈。
重點是我們跑的裏數還不一樣,真想找個洞鑽下去。
“我陪你跑。”跑完了最後一圈的沈逸澤,還是繼續跑,跑到我身邊。“可以用走的沒關係。”
我雖然對此感到汗顏,但是有人願意在一邊這麽鼓譟我,我真的不好意思不用走的。“你不用陪我走沒關係。”我說,害己也不要害人,我會內咎。
“沒關係。”沈逸澤說,給了我一個微笑,“亞靜看起來就身體很差的樣子,我擔心你。”
我都不曉得該感動還是繼續我的汗顏,一張臉上青白交錯。
“你還好吧?”沈逸澤關心地問。
“很好。”隻是想挖洞鑽進去的衝動湧上心頭再難壓抑,最後一張臉脹成通紅。
由於沈逸澤那時的行動,我和他之間也無法再對別人用朋友來解釋,因為他們不相信。都是沈逸澤太溫柔。
我相信每個人都是一樣的。
我們都會想和就算在身邊一句話都不說、也能撼動自己心情的人在一起。
在遇見沈逸澤之前,我常是一個人。
沈逸澤在遇見我之前,也總是一個人。
比起孤僻的說法,我想是我們更忠於自己的心情,選擇了去實踐自己的心情,不顧他人眼光。
這點,隻要我自己清楚就可以。
但是這樣的時間不多了。
“你學測成績怎樣?”
“還可以。”沈逸澤反問,“你呢?”
由沈逸澤的說法與神情,我根本猜不出來他考的到底好還是不好。“我想……”但是我能很明白地說,我的成績爛得我難以啟齒。
“你想怎樣?”
“我隻能指望指考了。”
沈逸澤點頭。
光是吃個早餐都能讓他一臉睡意。
“亞靜。”
“嗯?”
“你星期六要不要來我家?”
“做什麽?”
“你不能來嗎?”
想從沈逸澤問出個所以然當真是比登天還難。“可以。”
“不過我家很遠。”沈逸澤說。
“離我家很遠嗎?”沈逸澤知道我住哪,我卻不曉得沈逸澤家在哪。
“我會去你家接你。”在我那站等校車的地方,正是我家騎樓下。
“騎腳踏車嗎?”這有點讓我害怕。
“不可以嗎?”
老實說我問那句話是希望沈逸澤會回答:“不是。”誰曉得他居然蹙起眉,用一種楚楚可憐的目光望著我。
靠,真的是騎腳踏車!
“當然可以。”最後我還是屈服了。
誰叫我本人是當年全幼稚園最可愛的女生。
沈逸澤真的騎著腳踏車來。
雖然他坐在腳踏車的樣子真的很可愛,但是我還是希望我能不用坐在後座。
“亞靜。”
“嗯?”
“這台腳踏車沒有後座。”
“什麽!”
“我睡過頭,趕時間牽錯腳踏車。”他一臉無辜地道,“我順手就騎了自己的腳踏車。”
我傻眼。“不然你本來要騎誰的來?”我錯了,我願意掌嘴如果老天爺也願意變出一個後座給我。
“奶奶的。”
結果我隻能選擇──根本是毫無選擇地站上了腳踏車後輪上的短橫桿,一路站回他家。
可惡!連少女漫畫體諒女主角現在都不畫的情節,現在居然這麽倒楣被我遇到!
我的腳麻翻了。
“臭沈逸澤。”
“嘎?”他蹲著身子鎖車,聽見我的說話便抬起頭,滿臉不解。
“回去我不想坐腳踏車了。”
“那你怎麽回家?”
“和你借腳踏車蘿!”
“那你怎麽還我?”
“星期一放學你在我那站下車,再騎回來不就……喂!沈逸澤!”我話都還沒說完他居然就走人!
一聲充滿童稚氣的尖叫聲劃破寧靜,沈逸澤從家裏頭走出來,手上抓了一台未滿三歲嬰孩專用三輪車。
“你可以騎這台回去。”他伸出手把車遞過來,但是我不想接。
我從來都不曉得他心原來這麽黑。
在我看著沈逸澤無言以對之際,從他家裏頭爬出一個小孩,應該就是那聲尖叫的主人。
“車車──”很明顯沈逸澤的三輪車是從他那兒搶來的。
小孩嗚咽了一下,開始在原地大哭。
“還不還他!”我推了沈逸澤一下。
“那你騎什麽回家?”瞧他正經八百的樣子,我真的無法辨別沈逸澤到底是當真想我騎玩具車回家,還是純粹開玩笑。
我一把抓住他抓著三輪車的手,一邊衝到門口抱起大哭的小孩,就這樣踏進沈逸澤家家門。
接下來的一幕,就是小男生開心地騎上他的三輪車,沿著客廳延伸出去的長廊一路騎到最後頭去。
“他是誰?”
“我姪子。”
“好可愛。”
“還好。”他說,“除非他改改他的臭脾氣。”
我不懷疑沈逸澤會和小孩子吵架的可能性,就算語言不通,他也一定有辦法和他們溝通。例如用眼神。絕對比小孩子的親生母親還厲害。
“他叫什麽名字?”
“沈珺育。”
“沈珺育?”這是什麽花名?“‘他’是女生?”
“他是我姪子。”沈逸澤又再重複。
“那為什麽叫沈珺育?”
“他個人喜好我怎麽會知道。”
由此可見他和他姪子之間的梁子真的結很大。
“走吧。”沈逸澤牽起我的手往樓上走去。
“你家裏沒人在嗎?”我好像好奇寶寶,一直發問無關要緊的問題。
“奶奶在,她要照顧沈珺育一陣子。”我想沈珺育應該是去找奶奶了。
我要是沈珺育,我也會去找奶奶說沈逸澤的不是。“你不怕嗎?”我突如其來地一問。
“怕什麽?”沈逸澤回頭,眉頭皺得更深了。
沈逸澤的鋼琴是直立式,純白琴身,設計和風琴很像,隻不過大小比風琴大了點。
沈逸澤的家很一般,與普通人家無異,很樸素,不簡陋但也沒有太特別的裝潢,也沒有令人太訝異的擺設。然而放置這架琴的房間,卻純白而華麗,地上鋪了好大一塊以棗紅為基底色調編織的幾何圖樣地毯,那架鋼琴就放在最靠近落地窗的地毯一角。整間房乾淨地由細微之處都可察覺──從地板的光潔無塵、到潔淨地讓陽光都穿透那透明的落地窗──陽光也照得沈逸澤的琴白得發亮,就好像昨天才新買來放置似的。
我幾乎要懷疑這是沈逸澤為我今天的到來,才臨時整理佈置的。
穿著一身簡便白T恤、牛仔褲的沈逸澤站在其中,對我而言,他就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一樣陌生。
沈逸澤坐在陶瓷般白雕花椅上,對著我露齒一笑,像孩子般地炫耀。
“琴看起來好新。”我說。
“不新了。”沈逸澤說,“是因為大家都很疼她,才會到現在都這麽漂亮。”
“沈珺育也很疼它嗎?”我笑問。
“你沒看到房門口掛的牌子嗎?”他說,然後轉身麵對他的琴,打開了琴蓋。
我開門到外頭查看沈逸澤所說的牌子,真的有一個,上麵還寫:“禁止沈珺育與他未來會養的任何寵物進入。”
“幹嘛寫那麽長?”我真覺得沈逸澤好笑。
“防範於未然。”
“一定很貴吧?”我走回沈逸澤身邊。
“嗯。”
“這裏一向這麽乾淨嗎?”
“嗯。”
“整理一定很辛苦吧?”
“每天都會請人來打掃。”沈逸澤說。
沈逸澤給了我一張坐墊,我就坐在地上。
由下方處看著沈逸澤,在這間純白房間裏,他是唯一的藍。他的憂慮無以附加。
我知道這是沒來由地。
不是沈逸澤真的憂慮,也不是他的偽裝,那純粹是屬於沈逸澤的氣質。
“不過,”我問,“為什麽你會買直立式的呢?學鋼琴的人不是大多都買三角琴?”
“還好。”沈逸澤把手指輕放在琴鍵上了。“我並沒有很喜歡彈琴這件事。”
他曾說過。
“我是為了她而談。”沈逸澤終於按下了琴鍵。
樂聲因琴鍵的敲擊而流洩溢滿整間房。
直至那一瞬間,我才赫然發覺,原來那琴,是沈逸澤的戀人。
我突然不明白沈逸澤對我的邀約是為了什麽?就為了介紹我和這架琴見麵?突然覺得很不高興。
就那麽突然地,出現了沈逸澤對其很好很好、不管它是死是活的琴,大概是太過措手不及,居然能讓我感到那麽不高興。
我真的還沒有心理準備讓別人介入我和沈逸澤之間。
別人?那琴難道是仙女化身?
我想的都快瘋了。
我和沈逸澤兩個人躺在地毯上,我一個人在胡思亂想。
從方才開始,不管是對他的琴聲還是說話,其實我都無動於衷,隻專注自己腦袋中所想的所有愚蠢疑問。
“你有看過雷查爾斯的電影嗎?”沈逸澤突然問。
“嗯。”我是有聽到他說話,但是無心在話題上。
“我喜歡雷坐在那架半身高的琴麵前,動手指的那瞬間,讓所有人都為了他的音樂而跳起舞。”沈逸澤道。“我不確定彈奏者和他的音樂之於我有任何迷人之處。但是那畫麵有。”
我這才拉回了自己心思在沈逸澤所說的話裏,驀地坐起身子,問他:“所以你才那麽喜歡你的琴?”話才剛出口我就後悔了。
我到底在和一架琴吃什麽鬼醋?
沈逸澤也坐起身,他笑,笑得很好看。他的牙齒整齊和牆上的白漆、琴上的白漆一樣潔白。“我喜歡那時彈琴的自己。”他說著,一抹微笑也發亮地刺眼。
雖然說沈逸澤自戀於演奏鋼琴的自己,但是他並不想讀音樂係,純粹是被家裏人逼的,他們永遠都是那句話:“不然讓你學琴幹嘛?”於是沈逸澤決定加入指考行列。
“我從來不曾把彈鋼琴寫在專長那欄過。”沈逸澤說。
見他對鋼琴的追求,除了外觀其他沒有太過講究就能瞭解了。
“亞靜。”
“嗯?”
“我們一起念書好不好?”
“啊?”我有點為難,“念書……”
我都不記得自己幾時念過書。
“我想和亞靜上同一所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