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悲傷

  眼見李玨的屍斑漸漸隱沒,鍾離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終於也是露出了歡欣的笑容。


  突然,鍾離猛地起身,跪在景溪麵前:“多謝景大人的救命之恩,鍾離方才多有冒犯,還請景大人原諒則個。日後景大人若是有用得著鍾離的地方,鍾離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見鍾離的模樣,張新月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也跪倒在地:“多謝景大人搭救之恩,張新月感激不盡!”


  然,景溪卻沒有理會他們,說出的話與此事風馬牛不相及:“傅離怎樣了?”


  話題跳躍得太快,幾人竟是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半晌,鍾離臉上露出了不悅的神色,進皇陵的目的他已知曉。在他心裏,李玨會變成這個樣子,全是傅離的錯。


  若不是為了救傅離,李玨怎會去皇陵那種地方?還害他們折損了好幾個兄弟!故而鍾離是對傅離一點好臉色都沒有。


  饒是如此,鍾離也並沒有說傅離什麽,性格使然,他並不是那種在人背後搬弄是非之人。若有什麽不滿,他會當著那個人說出來,這也是為什麽太子府的人都叫他冷麵凶神的原由。


  張新月就不同了,他與傅離一同訓練過,期間傅離還找過他。他見證著傅離一步步成長,也知道傅離是抱有目的的,所以才格外努力。


  看見傅離,他就像看到了當初的自己。對於此事,張新月並無怨言。不管傅離抱著什麽目的,他對李玨還是忠誠的,隻要知曉這一點,便足夠了。


  “傅離已醒,還在房內休養。”張新月如是說到。


  景溪默然,直接越過幾人,走了出去。見此,鍾離與張新月都站起身,明白景溪為何會出去,他們不會阻止。


  很多事情,不該他們管的,他們一點都不會逾越。


  慕熙朝鍾離二人看去,說了句“好好照顧殿下”便跟著景溪出去了。他身為太傅,即使在外間說自己與傅離有些交情,也不便經常去她那裏走動。


  現今景溪要去傅離處,他何不跟著一起,也好免了些閑言碎語,對外就說自己與景溪有事相商,也不會引起敵對勢力的注意。


  一路上,景溪都沒有說話,可看他緊緊攥住的雙手,就會知道他的心裏其實很不好受。慕熙沒有搭話,景溪此番最需要的是安靜。


  來到傅離處,傅離還躺在床上,靜靜地望著床頂,思索著什麽。


  慕熙與景溪的到來嚇了他一跳,竟仍然躺在床上,也不顧男女之別。傅離還不知景溪已經知曉她的女子之身,而慕熙是她的父親,自然也不需要遮掩什麽,便也沒有管什麽男女不男女的。


  慕熙想要攔住景溪,可到頭來才發現,若是此刻攔住了他,豈不是會讓他會懷疑?如此,也隻好隨他去了。


  好在自己跟在後麵,也不會傳出什麽閑話。


  看著床上呆躺著的傅離,景溪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父親因為自己執意要救傅離而死,到最後都不願告訴自己真相,還騙自己說要去南疆。


  可笑他和父親說的最後一句話,還是氣他的!


  這一刻,景溪的所有情緒都爆發了,他也不管慕熙還在場,一個箭步衝到傅離床邊,將傅離緊緊地摟在懷裏。


  傅離怔愣,反應過來後使勁兒掙紮,卻發現她訓練許久的力量在景溪身上像是毫無作用。


  “景溪,快放開她!”慕熙急急地上前拉扯,然,年老的他如何扯得動身懷武藝的景溪?見著傅離的掙紮,慕熙想為她做點什麽,卻是有心而無力。


  慢慢的,傅離停止了掙紮,不是因為她妥協了,而是……她聽見抱著自己的這個男人,往日裏從來隻會笑的男人,居然哭了……


  她感受著景溪淚水落在她身上,仿佛懂了他的悲傷,傅離伸手,回抱住景溪,有一下每一下的拍著他的背。


  慕熙見此,也明白了景溪隻是想要發泄一下自己的情緒,而傅離,就好像成了他最後的依靠。


  他輕輕歎口氣,走了出去。現在景溪,是想要和傅離單獨相處的吧?慕熙也不擔心景溪會對傅離做什麽,景溪的人品他還是相信的,方才不過是一會著急亂了分寸而已。


  “乖孩子,不哭不哭……”傅離的話說得有些好笑,就如同在哄小孩子一般。可傅離一點違和感都沒有,也許,她隻是將她母親哄她的方法,用到了景溪身上。


  景溪身上帶著的濃濃悲傷,傅離能夠深切的感受到。而且,她敏銳的察覺,景溪會這樣,與她脫不了幹係。


  半晌,景溪終於停止了哭泣,帶著略有些哭腔的聲音,景溪說道:“傅離,我爹死了。”


  淡淡的六個字,使得傅離渾身一震,她不知如何回應。景溪現在的心情或許與她得知傅清史亡故時一樣,感覺整個世界都坍塌了,活在世上再沒有了動力。


  傅離不知要怎麽安慰他,畢竟她自己現在都還沉浸在傅清史之死的悲痛中,而無法自拔。與景溪半斤八兩的她,又怎麽好意思去安慰別人。


  故而,傅離沒有說話,仍舊拍著景溪的背,用自己的方法去減輕景溪的傷痛。


  後來,景溪又說話了,傅離能夠清楚的聽出他話裏的猶豫:“我爹……是神醫天涯。”在說神醫天涯四個字的時候,景溪充滿了自豪,他從未對自己有一個人人稱讚的父親而感到驕傲,而這第一次,竟然就是天涯死了之後。


  這下子傅離怔愣了,她突然想起自己昏迷了許久,她醒來後李玨什麽都沒來得及說就被自己氣走了,故而,她還不知道原因。


  可現在,傅離好像明白了什麽,神醫天涯無緣無故怎會來這太子府?想來是景溪找來為自己治病的,那麽,他的死……豈不是和自己有關係?


  這樣一來,傅離也就知道為何景溪的語氣裏帶著猶豫了。他定是怕自己知道了會自責,但如果不告訴自己,又是剝奪了她知道真相的權力。


  “對不起。”


  說完之後,傅離明顯的感覺到景溪將她抱得更緊了,她有些呼吸不過來,可是她又不敢推開景溪。


  人家父親為了救你而死,他現在不過就是抱抱你發泄一下內心的痛苦,你有什麽資格拒絕?傅離此刻,就是這般想的。


  現在,她欠了人家一條命。


  可是,為了傅清史連命都不要的她,如何償還景溪?


  “我不要你說對不起,他救你,是我要求的。所以,說到底,他是為我而死。我隻是……隻是……有些難過。”


  景溪的聲音十分縹緲,像是下一刻便會隨時消散在風中一樣。


  慢慢的,景溪鬆開傅離,看著傅離布滿疤痕的臉,他伸手撫了上去。傅離沒有拒絕,任憑景溪冰冷而粗糙的大手撫摸著她的傷疤。


  “你想要祛掉它們嗎?”景溪突然的話題轉移,使得傅離反應不過來。知道景溪的手離開了她的臉,而在懷中掏出一個瓷瓶的時候,傅離才猛然回神。


  看著手中的瓷瓶,景溪眼裏有著不舍,像是透過這個瓷瓶在看著什麽人一樣。


  “這是我爹留下的,說是可以祛掉你臉上的疤,那麽,你想要祛掉嗎?”景溪眼神飄移,神情竟是落寞。


  傅離沉默了,臉上的疤本是她為了掩人耳目刻意弄的,如果現在將它祛掉,那麽她的身份也就保不住了。


  可是景溪的模樣實在讓她不忍,故而她也不知道說什麽。罷了,還是讓景溪替她做決定吧,欠了他一條命,便用餘生來還吧。


  “你想讓我祛掉,我便祛掉,你若不想,那就將它留著。”傅離說此話的時候,麵上盡是認真。


  景溪哂笑,突然將瓷瓶往地上一摔。瓷瓶砰然而碎,就好像景溪此刻七零八落的心:“我見到你的時候,你便是這個樣子。以後,還是不要變的好。”


  莫名的,傅離鬆了一口氣。


  “你知道嗎?我喜歡你,在不知道你是女子的時候,我便喜歡你。嗬,我想你是知道的。”景溪的話讓傅離大吃一驚,她想說點什麽,卻被景溪阻止了。


  “當初我還以為自己有龍陽之好,為此還苦惱了好久,直到知曉了你女子的身份。那一刻,我真的是十分開心的,我甚至還幻想著你若答應了我,那我便可以光明正大的為你準備一個長安城最為盛大的婚禮。”


  說著,景溪不複先前的哀傷,而是滿目深情的看著傅離。


  “可我知道,你心裏一直都有人對不對,連太子殿下對你心生愛慕,你都可以置之不理。想來,我是沒什麽機會的。傅離,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如實回答我可好?”


  傅離點點頭,景溪便指著傅離心口的位置,問道:“你這裏……裝的究竟是誰?”


  因著心裏的內疚,和知曉景溪為人,傅離沒有隱瞞,輕輕地吐出了“傅清史”三個字。景溪聞言一愣,突然就想起在西山時聽到傅離與吳缺三人的談話。


  他當時就覺得傅離對傅清史的感情不一般,卻被傅離強硬的打斷,現在看來,他的感覺還是沒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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