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無數鈴聲遙過磧 上
駝鈴叮叮,這本是阿伊騰格娜最喜歡的聲音,但現在坐在馬車裏聽到這駝鈴響,卻隻聽到滿腔的煩惱和仇怨。阿伊騰格娜雖貴為突騎施的郡主,但其實除了碎葉城周邊,也沒有見識過太多的天地。之前阿伊騰格娜一直嚷嚷著要去大唐看看,特別是要去天地之間的明珠長安逛逛。當時,阿伊騰格娜卻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以俘虜的身份去見識向往已久的大唐。
其實,阿伊騰格娜也說不清楚自己算不算俘虜。那天晚上,在素葉水畔,自己被那個悍勇的白臉唐將給抓住之後,就被帶到唐軍主帥麵前。唐軍主帥打量了阿伊騰格娜半天,又看了看站在他身邊的小男孩,然後交待了白臉唐將幾句,就讓小男孩和一個黑臉的武士把自己領走了。
阿伊騰格娜已經學了一年多唐話了,她知道,不光是突騎施,大唐周邊所有部族的特勤和公主都要學習唐話。阿伊騰格娜還聽父汗說過,好像在非常非常遙遠的東邊大海裏,有一個矮人國,矮人國常常派些小矮人,漂洋過海來長安學唐話。
唐軍主帥打量阿伊騰格娜的時候,她隱約聽懂了幾句,什麽“也是可憐的孩子”、“味兒”、“不要為難”、“暫時不必上報”等等。雖然不是完全明白,但她感覺儒雅的唐軍主帥似乎並不討厭自己。隻是她當時聽不明白“味兒”是指什麽,難道是說自己身上“有味”?
低頭琢磨著自己身上是否有味的的時候,阿伊騰格娜被小男孩和黑臉武士帶到了營帳裏。牛皮營帳隔風擋寒、溫暖如春,讓在夜風中擔驚受怕半天的阿伊騰格娜覺得好像回到了碎葉城。這個時候,阿伊騰格娜才開始忍不住想到,父汗和忽都魯都不知道到哪裏去了,現在隻剩下自己孤零零的的一個人了。
黑臉武士用突厥語打斷了阿伊騰格娜的沉思,“郡主,之後別再想著自己的身份了,以後就在小郎君身邊服侍他吧。”
什麽?要讓我服侍這個比我還大點的小男孩。阿伊騰格娜鼻子差點都氣歪了。從小到大都是別人服侍自己,自己什麽時候幹過端奶倒水的事。
看著阿伊騰格娜撅起的小嘴,小男孩走了過來,拉起阿伊騰格娜的玉手,滿臉真誠說了幾句。
阿伊騰格娜還沒有完全聽明白,黑臉武士就用突厥語說到:“小郎君說,你就把他當哥哥吧,不用特別幹什麽事。”
“哥哥?”阿伊騰格娜的月牙般的眼睛濕潤了,“忽都魯現在在哪裏啊?”
過了幾天,阿伊騰格娜漸漸熟悉了新的生活,每天都陪著小男孩。小男孩的生活很規律,每天早上不到卯時就起床,開始和黑臉武士一起練刀。小男孩的技藝比忽都魯還是差很多,但特別有毅力,能站在木樁前,將一個動作反複練習大半個多時辰。
練過刀,小男孩就叫上她一起吃吃飯。早飯主要是胡餅和小米粥,同時還特意給阿伊騰格娜備有奶酪。小男孩吃的很快,吃完就到外麵打一套很奇怪的拳,慢慢悠悠的,手在空中不停地畫圈圈。
吃過飯,白臉唐將就來指導小男孩練習弓箭。小男孩有張專門做的軟弓,雖然射不遠,但小男孩張弓放箭的動作姿勢有板有眼。
弓箭練一個時辰,就又開始準備練騎術,小男孩端著根比他還高的小木棍,嚐試著在馬上刺殺。
阿伊騰格娜很喜歡下午,因為下午小男孩的任務是學《詩經》和《論語》。教這些書的是個年輕英俊的唐人,他對阿伊騰格娜笑眯眯的,問了問她學了多少唐話,就讓阿伊騰格娜也跟著他繼續學。
這樣規律忙碌的生活,讓阿伊騰格娜有時候會誤以為自己還在碎葉城中,什麽也沒有改變。自己整天不是看著忽都魯練刀,就是和忽都魯一起學唐話……
可從大雲寺傳來的叮叮當當聲和唐軍操練的呼喊聲告訴阿伊騰格娜,一切都已經改變了。
阿伊騰格娜問過小男孩大雲寺叮叮當當在幹什麽,小男孩滿不在乎地告訴她,是要修葺大雲寺。阿伊騰格娜卻發現,問這個問題的時候,黑臉武士的目光還像從自己臉上掃了過去。很多年之後,阿伊騰格娜才明白為什麽當時王勇會瞪了她一眼。
又過了七八天,唐軍開始收拾行裝,準備班師回北庭。這個時候,阿伊騰格娜才意識到,自己要離開碎葉城、離開生長的地方了,並且可能永遠也回不來了。
“伊月,快下來,準備宿營了。”馬車外的聲音打亂了阿伊騰格娜的沉思,不知道什麽時候,王霨已經下車了。
“伊月”是王霨給她起的唐人名字。王霨說,既然“阿伊騰格娜”在突厥語中是月亮的意思,就先定下一個“月”字;阿伊騰格娜是女孩子,“伊”是女孩子的意思。就叫“伊月”吧,讀起來聽優美的。可阿伊騰格娜記得之前學過這個“伊”字,好像沒有哪個老師提到這個字有女孩子的意思。阿伊騰格娜永遠也想不到,放眼天下,應該隻有王霨這麽一個知道新文化運動的人認為,“伊”有女孩子的意思。
定了名字,就該取姓了。阿伊騰格娜本以為王霨會讓她姓“王”,畢竟奴仆隨主人姓是十分正常的。可王霨卻讓她姓“孟”,當她問為什麽的時候,王霨的眼神卻變得遙遠而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