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流言蜚語女何思 上
阿史那霄雲急忙將自己的閨門閂上,然後飛快地褪掉腳上的赤鹿靴,一躍而起,撲倒在自己的繡床上。
她把自己埋在被窩裏,全然不顧侍女、丫環們在門外焦急地喊著:“縣君!縣君!外麵還有客人等著呢!娘子讓你馬上出去!”
“我不去!我再也不去陪客人了!你們去給母親回話,就說我生病了!”
阿史那霄雲現在煩得頭都大了!自從元月十二日聖人敕封自己為素葉縣君的詔書抵達之後,整個庭州城都變得騷動不安,各種傳聞沸沸揚揚,讓阿史那霄雲越聽越煩。
那些嘴碎的人講,之前出征討伐突騎施時,北庭都護府的上上下下,都沒有把這次出征特別當回事,表現最為明顯的就是監軍張道斌,居然托病沒有隨軍出征,隻是讓個小黃門隨軍而行。
畢竟這不是北庭軍第一次攻伐突騎施,自開元末年以來,安西和北庭屢屢打擊越來越不馴服於天可汗的突騎施汗國。
每次征討都得勝而歸,但也未能消滅突騎施汗國。聖人和政事堂論功行賞的時候,也隻是按部就班而已,並未有什麽殊賞隆恩。
當大家還抱著這樣的心思看待這次出征的時候,沒有料想到,王都護居然畢其功於一役,一戰而收複碎葉城、困死移拔可汗,並在回軍路上偶獲天馬。
為了凸顯北庭上下對聖人的耿耿忠心,王都護打破慣例,安排阿史那副都護擔任北庭朝集使,上京參加元日大朝會,並進獻天馬。
阿史那副都護也不辱使命,在長安費勁心思安排,讓天馬在含元殿前的廣場上縱橫奔騰、宛若矯龍,逗得聖人龍顏大悅。
聖人龍心欣慰,這封賞也就格外厚重。且不說率軍出征的王都護、杜判官、李別將、馬隊正等人皆有厚賞,連不曾出征的阿史那副都護和高長史也都各有封賞。
更奇特的是,聖人居然敕封阿史那副都護的長女為縣君。要知道,這可不是一般賞賜,簡直要把阿史那副都護的嫡長女當做宗室之女對待了。
當然了,大家都知道,阿史那副都護的娘子是貨真價實的宗室,據說按玉牒上的譜係算,李夫人可能還是聖人的遠房姑姑呢。
可無論如何,敕封縣君依然令人震驚!有人還信誓旦旦地說,阿史那副都護的嫡長女肯定還要封縣主呢!
還有人說,這是阿史那副都護要被聖人重用的前兆,說不定阿史那副都護從京城回來之後,就要取代王都護,成為北庭節度使呢!
總之,這些各種不靠譜的小道消息和謠言滿天飛,讓阿史那霄雲成為了漩渦的中心,這讓她特別厭惡和生氣。
阿史那霄雲之前的生活特別恬靜和自在,無非是上午帶著妹妹雯霞和弟弟霽昂去王都護的宅子裏,和王緋、王霨一起讀點詩書,然後再陪著妹妹和王緋練練琴、學學舞。
下午呢,就可以自由自在地換上男裝,騎著自己心愛的白練駒,在庭州城內外遊蕩。
阿史那霄雲尤其喜歡打獵,在秋高氣爽之日,跟著父親大人,帶上鷹奴和猞猁,去庭州城外的樹林裏、草原上追逐野兔和梅花鹿,是阿史那霄雲覺得最快樂的日子。
除了打獵,阿史那霄雲還特別喜歡打馬球。她就是喜歡打馬球的熱鬧勁,喜歡那種縱馬馳騁、一球入洞的刺激和快樂!
可是她最近打馬球的機會比較少,一是白練駒作為一匹尚未長成的小馬駒,力量和速度還都沒有達到巔峰狀態,所以無法參加成人們的馬球比賽,而少年兒郎們的馬球賽則相對較少;二是由於馬球杆多是為成年男性馬球手製作的,符合她身高和力量要求的比較少。
雖然阿史那暘之前找工匠給她特製了許多把馬球杆,但由於她正處於快速長個子的階段,之前的馬球杆又不太適用了。
籌備征伐突騎施以來,阿史那暘軍務繁忙,一時還顧不上給她趕製新的馬球杆,因此最近阿史那霄雲沒有怎麽好好打過馬球。
即便如此,隻要有機會,她都會上去打一把。有時候,還會把王緋等人組織起來陪她玩馬球。
她特別受不了那些騎著小毛驢打馬球的仕女們,裝模作樣、扭扭捏捏,那慢吞吞的速度實在讓人憋屈,這還哪裏是什麽馬球啊,明明就是“驢球”啊!
可是,自從成為流言蜚語的中心後,阿史那霄雲都有點不敢上街了。總覺得身後有人在交頭接耳,對著她指指點點!這讓她渾身不自在,雖然頭上帶有遮掩容顏的帷帽,但依然感覺自己是完全曝露在人們的目光中。
更令人心煩的是,自己在家裏也不能清淨了。許多貴婦紛紛來家裏做客,並指定要見自己。母親不好失禮,隻要叫自己出來陪客。
那些個貴婦,委婉點的不過是借著說話的機會多瞧自己幾眼,明裏暗裏細細觀察一番;而直白粗俗些的,則是恨不得立刻把自己裏裏外外看個遍,就差讓自己家的小郎君射下一隻大雁,送來自己家直接開始納采之禮。
阿史那霄雲已經12歲了,她在母親的反複教導中,知道自己出身之高貴,也明白庭州城無數位有小郎君的貴婦們都緊緊盯著自己。
但她本以為自己還能再逍遙些日子,等到及笄之年再想這個頭疼的問題。
其實也沒有什麽可想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上到公主、下到庶女,概莫能外。
唯一能大過父母之命的,也就是聖人的旨意。如果不是有聖人的旨意,像母親這樣的宗室之女,肯定不會選擇從小在西域長大的父親。
想到聖人的旨意,阿史那霄雲一骨碌從床上坐了起來,開始琢磨自己被封為縣君這件事。
前幾日隻顧得煩躁和厭惡了,阿史那霄雲還真沒有仔細思考這件事,況且她本來也就是個不太愛挖空心思、認真琢磨的人,在這一點上,王緋和她特別相投。
反而是自己的妹妹阿史那雯霞,年紀不大、言語不多,卻常能說些讓人意料之外的話。
阿史那霄雲雖然性格有點大大咧咧,但並不笨。稍一用心思索,就察覺到了點不對勁的地方。
她想起自己前兩年陪父親出去打獵的時候,他就經常給自己講些西突厥汗國的掌故,也談起過昭君出塞和文成、金城兩位公主下嫁吐蕃的故事。
當時她的心思都在呼鷹逐獸之上,隻把這些當做是父親給自己傳授知識。但現在忽然有了敕封縣君這件事後,阿史那霄雲隱隱覺得父親之前的言語中似乎大有深意。
難不成真要讓自己去和親?阿史那霄雲忽然渾身一個激靈,也顧不上穿靴子,就在房間裏麵來回踱步。
可自己還小啊?目前好像也沒有什麽值得和親的對象啊?阿史那霄雲來回走了幾圈,還是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
再說了,哪有讓縣君去和親的,怎麽也得是個郡主吧?自己這個小小的縣君可是不夠和親資格的。
或許流言說得對,敕封自己是聖人準備重用父親的信號。不過父親要被重用的話,自己還會在庭州生活嗎?
阿史那霄雲已經喜歡上庭州了,實在不舍得離開。況且,如果父親真要被升遷的話,也隻有三種可能:升遷為北庭節度使、去其他道任節度使或者進京。
可無論是哪一種可能,自己都極可能要和王緋分離了。想到可能的離別,阿史那霄雲頓時有點黯然神傷。
“姐姐,快開門!”丫鬟們拍門的聲音尚未停息,又傳來了弟弟阿史那霽昂怯怯的聲音。
“弟弟,你來搗什麽亂!快去找王霨玩吧!別來煩我!”阿史那霄雲對自己的弟弟很不客氣!
“大姐,我來是為了告訴你,趕快出來吧。不然一會兒母親就要親自上來了!”阿史那霽昂在門外壓著嗓子低低喊道。
“唉,我這個笨弟弟!外麵有這麽多人,你的聲音無論是高還是低,母親都會知道是你過來告訴我的呀!”阿史那霄雲對弟弟可愛的愚蠢實在無可奈何。
聽著弟弟的聲音,阿史那霄雲忽然想起了王都護家的小郎君。
這小郎君和自己的弟弟基本同齡,之前兩人看起來也相差不大,可這次跟隨王都護從碎葉回來之後,好像那些地方不一樣了?
怎麽說呢,感覺他的眼神裏似乎多了很多東西,好像是一夜之間就長大了。而自己的弟弟依然還是那副憨憨的模樣,一下子就被王家的小郎君比下去了。
還有王都護家那個新來的突騎施婢女,年紀也不大,卻進退有據、口齒清晰。
和他們兩個人比,自己的弟弟簡直是燕雀之於鴻鵠,太不成器了!
弟弟雖然不成器,但終究是自己的家人,看來以後要多督促弟弟發憤了。
聽王緋講,王霨現在每日都練習騎射、刀術和拳腳,每天一大早就起床苦練。對於詩文也很上心,常有些驚人見識,讓杜判官都讚歎不已。
“哎呀,怎麽老想起那個王霨啊!”阿史那霄雲自言自語道。忽然腦子中靈光一閃:“明白了,我是想騎他的那匹小紅馬!”
王都護在班師途中,除了捕獲天馬之外,還獲得幾百匹良駒。其中就有一匹小紅馬,和自己的白練駒口齒相仿,卻要神駿許多。
其實阿史那霄雲的白練駒也是百裏挑一的良駒,是粟特商人千裏迢迢從石國拓枝城帶來的。
石國所在地就是漢朝時的大宛,當年漢武帝兩次派貳師將軍李廣利西征大宛,就是為了大宛的寶馬。
世人皆知,昭武之地盛產寶馬、石國之馬更是冠絕昭武。白練駒作為石國馬市上都難得一見的良駒,自然是價格不菲。
粟特商人本來是準備將白練駒帶到長安去的,最後還是父親親自出麵,足足耗費了150貫,才將白練駒帶回了家。
要知道,一匹普通的突厥戰馬不過才20貫錢上下,一峰波斯駱駝也才30貫左右,一匹小馬駒150貫絕對是天價了。
饒是如此,粟特商人還不斷嘟囔,若不是看在阿史那副都護往日照顧的情分上,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賣的。
白練駒若是運到長安,500貫的高價也賣的出來!反正長安城有的是不知道錢該怎麽花的富豪。
但即使白練駒如此優秀,卻依然比不過小紅馬,無論是衝刺的速度還是奔跑的耐力,小紅馬都能比白練駒高出一線。
白練駒目前隻有兩個地方略勝一籌,一是性情溫和,二是名字帥氣。王家的小郎君到現在還沒有給自己的小紅馬起好名字,所以大家現在還隻好叫它“小紅馬”。
阿史那霄雲酷愛良馬,雖然嘴上總是不服氣小紅馬壓白練駒一頭,但心裏其實也是喜歡的不行。
本來她還在費盡心思給小紅馬起名字呢,結果敕封縣君這個煩心事一來,阿史那霄雲也就把起名的事拋在腦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