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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螳螂捕蟬雀在後 上

  西大寺正殿的鴟吻附近,蘇十三娘輕輕搓揉著近乎麻木的肩膀,眼睛依然如鷹隼一般緊緊盯著馬球場的周邊。


  “沒想到這群錦衣玉食的小娘子、小郎君打起馬球來如此拚命!”十三娘心裏暗暗歎道:“吾鍾意的那位小娘子倒是心思機巧得很。那日猜到她的身份不一般,沒料想居然是北庭副都護的女兒。如此地位,估計未必會選擇隨我學劍吧?”


  忽然間,她有些患得患失。當日在元夕火場,初見心藏火焰的阿史那雯霞,十三娘便心有所動,就像看見少年時的自己。


  那時,她還叫蘇燕,還生活在河內縣一個普通村莊裏,還隻是一個懵懂無知的瘋丫頭。


  和遼闊的大西北不同,北鄰太行、南濱大河的河內縣地處中原,為都畿道懷州府所管轄,自古以來都是守護東都、連接河東的軍事重地。


  河內縣雖小,卻曾是晉皇室司馬家族的龍興之地。如今,當年的城垣宮殿和亭台樓閣,都已被一望無際的麥田覆蓋。隻有在大風吹動麥浪,露出些許殘破的土夯和石像時,才隱隱約約透露出一些厚重的曆史。


  但小時候的蘇燕並不曾有此感慨。她出生普通農家,整日裏破衣爛衫,灰頭土臉,似乎和農莊裏其他小孩子一樣平淡無奇。


  如果不是九歲那年,師父恰巧從東都趕赴太原,從河內縣經過的話。蘇燕的一生,大概都會在那個安靜平和的村莊度過,在十五六歲的年紀隨便嫁個附近某戶農夫吧。


  但命運總有驚奇。至今,蘇燕仍不清楚自己當日的舉動因何而來。


  八、九歲的年齡,農莊的孩子尚未開化,竟日隻是在田野裏瘋玩而已。


  那一日,是八月十三,自己和一群小夥伴正爬在路邊一棵茂密的棗樹上摘紅透的大棗吃。


  有個貪心的小胖子拚命往上爬,想要摘下樹杈最高處的一個大紅棗,結果樹枝搖晃,胖子身形晃動,眼看就要從這一丈多高的棗樹上掉下來。


  那棵大棗樹有一丈多高,小胖子如果摔下來,不死也得脫層皮!


  當時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幾乎是本能,又像是有魔力驅動,蘇燕勾腿彎腰,伸出胳膊便朝小胖子抓去。


  不料胖子實在太沉了,加上又剛剛吃了一肚子的大棗。蘇燕抓住了一邊衣角,不僅沒有力氣把他拉上來,還被小胖子牽連,在棗樹上搖搖欲墜。


  其餘小夥伴們都驚呆了,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

  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路上奔來一輛馬車。車裏忽然飛出一條繩索,緊緊纏在棗樹的枝幹之上。


  然後就有一道疾風般的身影,攀索而上,輕巧地把小胖子從蘇燕的手裏摘了出來,沿索而下,轉眼就把小胖子放到了地上。


  沒有了小胖子的連累,蘇燕立刻輕鬆很多。她忽然心裏一動,自己也學著那道身影的樣子,抓住繩索從棗樹上空降而下。


  落到地麵之後,蘇燕發現自己的小手火辣辣的,此時她才看清楚,那道身影是個身姿輕捷的女子。


  女子笑著看著搓揉自己小手的蘇燕,走到她的麵前,攤開了自己的雙手。


  這時蘇燕才明白為什麽女子的手不疼,因為她戴著一副編織得十分精巧的手套。


  蘇燕忍不住想摸一下手套,女子不僅沒有反對,反而把手套取下來,送給了蘇燕。


  女子看著不停摸索手套的蘇燕,輕輕一笑:“我觀你年紀雖幼,卻靈巧敏捷,更難得是,有一顆仁愛之心,不若拜我為師吧!”


  “你有什麽本事啊?憑什麽讓我拜你為師?”蘇燕仍然透著傻氣,歪著腦袋問道。


  那女子微微一哂,從腰間拔出長劍,抓住繩索,一躍而起,在空中飛騰如鳥、劍舞如花。


  刹那之間,棗如雨落,有幾顆還砸到了尚在迷迷糊糊的小胖子的頭上。


  待到女子落定收劍之時,大棗樹上所有的紅棗已經全部落到地上了,且沒有任何一顆被劍劃傷。


  蘇燕驚得張大嘴巴,如同見到了傳說中的神仙。小夥伴們也都驚呆了,以至於沒有一個人想起去撿地上紅彤彤的大棗。


  “十一月十五,月圓之日,我會在這棵大棗樹下等你。你若願意拜我為師,就拿著這副手套來找我吧!”


  往後的三個月,蘇燕幾乎每天都等在大棗樹下。掰著手指終於等到了十一月十五,天快要黑透的時候,蘇燕聽到了馬車奔馳的轔轔聲和武林仙女的輕忽的腳步聲。


  帶著女神回家,蘇燕激動萬分。但她還沒真的明白拜師意味著什麽。


  那晚,女神和父母對談許久,蘇燕卻早已忍不住睡著了。待得天明,發現爹娘已經替自己收拾了小包裹,正等待女俠笑意盈盈地帶自己走。


  此時,蘇燕才反應過來,她恐怕是要長久離家,離開這個從小沒離開過的小村莊了。


  到了長安她才知道,原來自己“師出名門”,那位在棗樹上劍舞翩翩的師父,竟然是赫赫有名的“開元第一女劍客”——公孫大娘!

  就這樣,蘇燕成了公孫大娘的第十三個弟子,也是師父的關門弟子。


  不久以後,長安宮廷和遊俠圈子裏盛傳一個叫“蘇十三娘”的女子,盡得公孫大娘真傳且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蘇十三娘除了在長安行俠仗義,還不時四處遊曆,生活過得簡單而快樂。


  這一晃已經十多年。當年翩若驚鴻的師父,如今已有些許白發,眼角眉梢細紋密布。


  想起師父,十三娘有些溫暖,又有些傷感。上個冬月十五師父的囑托仍曆曆在目。


  “,你還記得拜我為師的那天嗎?”公孫大娘神思悠遠,似乎在回味當年。


  看著師父沉浸在回憶中,蘇十三娘感慨,師父確實老了,開始變得愛嘮叨、愛回憶往事了。


  “師父的大恩大德,弟子沒齒難忘!初遇師父之事,吾曆曆在目!”


  “那你可知某為什麽要收你為徒?”公孫大娘有些肅然。


  蘇十三娘一愣,然後答道:“當時師父不是說我靈巧敏捷,有仁愛之心,所以才收我為徒的嗎?”


  公孫大娘臉上浮現蘇十三娘熟悉的哂笑:“靈巧敏捷、仁愛之心,自然都是對的。但更重要的是,你的雙眼裏燃燒著不屈的火焰,胸中藏有改變世界的誌氣!”


  “不屈的火焰?”蘇十三娘有點迷惑。


  “吾等行跡,雖遊走於宮廷和市井之間,但究其根本,不外乎遊俠二字。何為遊俠,太史公曾言,以武犯禁者也!吾等為何要以武犯禁,因為這世上有太多不平之事,需靠我們自身之力去改變。因此我選擇弟子之事,首重的是心中有不屈不甘之氣,其次才是身姿靈巧和仁愛之心。身姿為基,有基石方能持劍;仁愛為本,懷仁愛之心,方會行俠仗義,才不會濫殺無辜,恃強淩弱;不屈之氣為神,若無不甘之氣和挽世之心,則空有一身技藝,卻終究是無法發揮本門劍技的威力。”


  “師父,弟子受教了!”蘇十三娘細細琢磨著師父的話,若有所思。


  “其實叫你來,並不單是為了敘舊。有點瑣事,需要你去料理一下。”


  “弟子謹聽師父的吩咐。”


  “說起來這事和你也有些淵源。那年,我之所以路過河內縣並能收你為徒,是受人所托,去河東聞喜縣追剿一夥殺人越貨、為非作歹的匪徒。這夥匪徒被殲滅後,我發現他們是一群殺手,受雇於河東聞喜堂,專門負責料理髒活兒,打擊競爭對手。後來我趕赴聞喜堂,準備誅殺幕後主使之人。仔細打探之後才得知聞喜堂是河東裴家的產業。河東裴家勢力龐大,我不便有太多動作,便隻將那些匪徒的首級全部扔進聞喜堂,算是給他們一個小小的警示。”


  “河東裴家確實是個龐然大物。”蘇十三娘遊曆多年之後,見識已廣,早非昔日的鄉野丫頭。


  “是呀!為師雖然憑這點微末劍技和世家權貴有所交往,在宮中也略有薄名。但憑我們的力量,實在難以與此等豪門權貴公然對抗。”公訴大娘語氣蕭索,滿滿都是遺憾。


  “越挫越勇、百折不撓!今日不行,他日終有機會吧!隻要不放棄,終有伸張正義的一日!”蘇十三娘慷慨說道。


  公孫大娘眼睛一亮,滿意地說道:“這才是我弟子該有的誌氣!”


  “師父要交代之事,莫非也和這聞喜堂有關?”


  “正是如此。當日雖無法扳倒聞喜堂,但我之後一直留意其蹤跡。後來得知,當年負責招募匪徒的人叫裴忠,是裴家的一個奴仆。裴家的許多黑惡之事,都是由他經手安排的。”


  “那師父是要我前往河東誅殺此獠嗎?”


  “不是河東,而是磧西的庭州。”


  “庭州?”


  “裴家有個娘子,是北庭節度使王正見的正室。裴忠當年作為裴家娘子的陪嫁奴仆,一並到王家去了。聞喜堂也跟隨裴家娘子的腳步,一路擴張到了庭州。”


  “北庭節度使……”蘇十三娘愣住了。


  “傻丫頭,為師不會讓你潛進北庭節度使大宅內行刺的。”看著蘇十三娘發愣的表情,公孫大娘笑了:“那王正見官聲不錯,我們也不必得罪他。其實當年托付我去河東誅殺匪徒的就是如意居的王元寶。他的如意居目前也要西進庭州,估計聞喜堂不會善罷甘休,必然會有所動作。你去那邊幫如意居鎮一下場麵,如果有機會的話,也了結一下為師與裴忠的舊怨。”


  “如意居的王元寶?”蘇十三娘不知師父居然和長安首富有如此深的交往。


  公孫大娘看出了弟子的疑惑,解釋道:“當年為師困厄之際,曾得到過他的接濟。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庭州遠矣,為師老了,不願離開長安千裏遠行了,你就替師父走這一趟吧!”


  就這樣,蘇十三娘從師父手裏接過王元寶的信物和親筆信,跟隨如意居的商隊,遠赴庭州。


  在西行路上,如意居的商隊曾經在敦煌附近遭遇過一股葛邏祿馬匪。


  蘇十三娘輕鬆斬殺了多名馬匪,並活捉了馬匪的頭領。


  頭領嚇得痛哭流涕,哀求蘇十三娘饒命,說自己有眼無珠,再也不敢得罪如意居。


  馬匪頭領還透露說,前幾日還有個如意居的商隊通過敦煌,自己也曾鬼迷心竅出手攔截,結果一半多兄弟都被殺死。如今這剩下的一半又被了結,自己以後再也不會為非作歹。


  但經過盤問,蘇十三娘知道這股葛邏祿馬匪惡貫滿盈,便毫不猶豫斬殺了頭領,並將其餘匪徒交給官府。


  這件事本來不值一提,隻是商隊裏幾個老夥計有些納悶,他們都沒聽說過這前幾日還有其他西進的如意居商隊。但蘇十三娘對如意居的生意路線、商隊安排並不清楚也不關心,因此也沒有將商隊夥計的疑惑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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