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在匈人使團到訪神都的數日之後,多名還待字閨中的宗室之女接到請帖,邀她們去到宮中赴宴。
而主持這場宴會的,則是陛下的愛女,承安公主。
沒有人是蠢貨。
即便有,這些女孩的家裏也不可能盡是蠢貨。
因而當這些宗室之女拿著請帖來到宮城時,她們之中幾乎無人是盛裝出席的。
這些女孩生怕自己因容貌出眾而直接就被點去與匈人和親了。
但起碼有一人是完全不懼怕這些的。
那便是信王的嫡女,溧陽縣主陳伊水。
她分明是一個冷美人,卻偏偏在今天畫了一個十分豔麗的妝容,在眉間貼了花,還在唇上抹了鮮豔的紅色脂膏。
那就讓溧陽縣主有了一種與平日很是不同的破冰之美。
當趙靈微進宮赴宴時,她便好巧不巧地正好與陳伊水遇了個正著。
作為備受冷落的皇嗣之女,趙靈微對自己的這位表姐認認真真且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
而陳伊水的父親則是當今聖上的侄子,一時之間風頭無二。
麵對趙靈微,她隻是高傲地點了點下巴。
陳伊水:“晉越,近日我聽聞你當街騎馬,卻連個帷帽都不戴?還在城內酒樓與茶館會見陌生男子?”
趙靈微隻是低著頭,笑語盈盈的樣子,不說話。
對於自己的這位表妹,陳伊水的嫌棄與瞧不上眼實在是有些不加掩飾。
她又道:“晉越好歹也是陛下的孫女,做人做事,哪怕不為你自己想一想,也得為陛下的顏麵思量思量。”
趙靈微又是低了低頭道:“表姐教訓得是。”
認個錯而已,一天認個百八十回又如何?
反正,改我是不會改的。
在陳伊水離開之後,趙靈微才直起腰背,看向溧陽縣主離開的背影,臉上笑意不減,眼神卻是深遠了許多。
在不遠的宮門入口處,一個陌生的聲音飄入趙靈微的耳中。
“我乃漢陰王之女寧遠縣主。”
那是一個很溫柔的聲音,讓趙靈微一聽便急轉過頭去,看向那名女子。
女孩看起來比趙靈微要稍長幾歲,五官與她有那麽兩三分的相似,神情卻是截然不同。
在趙靈微定定地望向她的時候,她也看到了趙靈微。
兩人四目相接了片刻,似乎就都意識到了彼此身上的似曾相識之感。
所謂漢陰王,便是當年的誠紀太子,也是先皇與當今聖上的第一個孩子,卻因政見不同,在先皇還在世時便被廢去了太子之位,被貶去了漢陰。
如此一來,趙靈微與她的這位堂姐,竟已有足足十一年都未相見了。
在年紀尚小的時候,她們的關係其實也沒有那麽的要好。
但在漫漫歲月中,趙靈微卻是偶爾會在已然模糊的記憶中找尋對方,並感受到那份來自於血脈中的羈絆。
這對堂姐妹的父親,一個是廢太子,另一個則是被降格的窩囊皇嗣。
如此一來,她們之間相似的,又何止是容貌。
不知為何,趙靈微在認出了她的這位堂姐後一下就紅了眼,連鼻子都有些酸酸的了。
她邁開步子,跑向寧遠縣主。
她張了張嘴,在試了好幾次之後才把那心中想到許許多多化作一句短而又短的話語。
“我是靈微,堂姐可還記得我?”
寧遠縣主離開神都已有太多年了。
當她又回到這裏,強烈的不適感便從四麵八方肆虐了過來,仿佛這裏從來也不是她的家。
就在她幾乎要被宮牆內的威嚴之氣壓得喘不過來時,一個身上有著蓬勃朝氣的女孩便紅著眼睛向她奔了過來。
於是記憶裏那原本已完全模糊了的小小身影便清晰了起來。
“嗯。”寧遠縣主哽咽著點了點頭:“我還記得你把石榴汁打翻在我繡的刺繡上。”
此話一出,兩人便都笑了。
破涕而笑。
但重逢的喜悅才湧現了沒多久,便又被趙靈微後知後覺的那句話所澆滅了。
“你怎麽今天突然來這裏?漢陰王同你一起來的嗎?”
寧遠縣主攥了攥手中的請帖,搖了搖頭道:“我就自己一個人,來赴宴。”
“誰願獻女?”
金碧輝煌的大殿上,天下女主向殿內的皇親國戚如此問道。
這並不是平日裏文武百官上朝的宮殿。與之相比,它小了許多。
但女皇的氣勢卻並未因此而削減哪怕半分。
當今聖上的名字鮮有人知曉,世人隻知她姓陳,給自己定下的封號則是慈聖皇帝。
她今年已六十有七,看起來卻是與老嫗之類的詞毫無關係。
能夠在先皇的後宮中集三千寵愛於一身,慈聖皇帝在年輕時自是一個絕世美人。
而現在,她的臉上雖然長出了不少皺紋,卻是在至高權利的浸潤之下,生出了一股鋒利的霸道之美。
如此簡單的一句話被丟了下去,那些往日裏咄咄逼人的男人們便都低著頭,連大氣兒也不敢出。
好一會兒之後,才有人小心翼翼地向外走了一步,深吸氣了一口,哭道:“陛下,我已經有一個女兒嫁去匈人那裏了。”
慈聖皇帝身邊的一名女官很快就在她耳旁提醒了她那位公主的名字。
——“寧國公主。”
慈聖皇帝很快便說道:“寧國公主和親,那已經是十七年以前的事了。那時候她嫁的是老匈人王的太子。老匈人王的太子雖沒有成為新的王,但寧國公主對我大商已有貢獻。”
在這樣的一句話之後,慈聖皇帝停頓了片刻,並用比剛才更高一分的音量再次問道:“誰願獻女?”
她的侄子,此時在朝堂之中勢力已如日中天的信王便在此時開口道:
“回陛下,臣聽聞皇嗣之女晉越縣主現年十七,美豔不可方物,性柔靜,或可嫁予匈人王。”
這就很有趣了。
慈聖皇帝輕笑起來,她看向自己的兒子,問道:“皇嗣,你怎麽看?”
在自己這位母親的麵前,皇嗣向來就是唯唯諾諾的。
當他被問及這樣的問題,哪怕涉及到的是自己女兒的終身大事,他也依舊是連抬頭看那殿上之人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他隻是把頭低到了塵埃裏,僅僅是維持了聲音的平穩道:“兒臣沒有看法,一切但憑陛下決斷。”
也就是在此時,一位言官從隊伍裏向外一步,開口說道:“臣有話要講。”
“說。”
言官:“晉越縣主或許的確美豔不可方物,卻行事卻頗有些乖張。”
慈聖皇帝臉上笑意不減:“哦?此話怎講?”
言官:“近日以來,晉越縣主頻頻在酒樓和茶館會見男子,且不遮麵,不坐車,還在國子監門口與陌生男子調笑,將國子監的一名老師氣得昏倒在地。”
此話一出,殿內的宗族成員便都議論起來。
這名言官卻還接著直言道:“晉越縣主先是在醉仙閣見了北女王國的歸昌王石汗那。而後又在靈隱茶樓見了千牛衛中郎將孫昭。”
殿內的議論聲原本隻是如蚊蠅一般。
而在言官說出了歸昌王石汗那的名號以及孫昭的官職時,那議論聲便一下高漲了起來,甚至能讓站在最前排的信王與皇嗣都能隱約聽清他們正在說的話語。
“這!”
“晉越縣主當真如此大膽?”
“歸昌王是何許人也?”
“那可是千牛衛中郎將!”
說罷,這些人似乎才意識到,言官口中的千牛衛中郎將孫昭……他不就正在殿內站著嗎!
倒抽氣聲便在此時齊齊響起,而言官的話則還在繼續。
“之後……”
殿內的人都驚了,這、這……都這樣了,還有之後呢?
言官:“之後她還與歸昌王一同去到了昨日國子監的問難會,在會上就當日議題高談闊論。”
當言官終於表示自己說完了,殿內便安靜得連一片樹葉被吹落在地的聲音都變得格外清晰了。
慈聖皇帝臉上的笑意終於減了幾分,她出聲喚道。
“孫昭。”
“臣在!”
一直安靜地守在皇帝身邊的錦衣武將終於不卑不亢地應聲。
慈聖皇帝:“你來和大家說說吧,那日你與晉越在靈隱茶樓內,都說了些什麽,又是做了什麽。”
孫昭的年紀雖不大,但他從十四五歲起,便是護衛在慈聖皇帝身邊的千牛衛備身了,已在慈聖皇帝的身邊待了好幾年,是為中書令的嫡次子。
孫昭沉聲道:“回陛下,卑職與晉越縣主一同在靈隱茶樓內坐了半個時辰。縣主說,她有一事相求,希望卑職把此事告訴他人。”
慈聖皇帝:“那你說了嗎?”
孫昭:“卑職把這件事告訴了家中兄長。”
慈聖皇帝:“除此之外呢?”
孫昭:“沒了。此事關係到縣主的聲譽。是以……卑職不敢。”
才沉默了幾息之後,慈聖皇帝便在殿內眾人的驚疑不定中大笑起來。
她說:“好一個趙不懼!這丫頭可真是我的好孫女,竟頗有我當年風采。但她卻是托錯了人。孫昭,你可真是辜負了晉越的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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