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舅舅,子楚現在一切安好。’
被太子殿下派出的信使將信劄送往懷朔鎮。
飛騎從魏國的北邊一路趕至與匈人領地交接的西邊,馬踏飛雪。
他聲稱那是一位名叫賀樓楚的少年武將托他帶來的書信。
懷朔鎮的賀樓氏守軍一看這信上的圖紋,便立刻將其帶到了賀樓將軍的麵前。
那是一封用賀樓氏的秘語寫就的書信。
若是落在外人手上,便什麽也看不明白。
並且,那還是一封太子殿下用左手寫下的信。
‘當日逃離王城,在西行路上,被太子妃搭救。待傷勢稍愈,便繼續西行,想與舅舅會合。然不忍太子妃深陷缺之禍事,複又向北。’
懷朔鎮的守將名叫賀樓司繁,乃是賀樓老將軍的第六子。
他也是先王後賀樓氏的同母弟弟。
賀樓司繁也長著一雙琉璃色的眼睛。
仿佛,那便是他們賀樓氏一族的標識了。
此時距離火燒宮城之日已快要有一個月了。
賀樓司繁險些以為自己的外甥已然遇難。
故而,當他把信的第一句話譯出來時,都喜不自勝了。
但他才看到第二句話,便又陷入了濃重的疑慮。
他那外甥……何時有了太子妃了?
此時,那與太子殿下有著婚約的和親公主顯然已被賀樓司繁拋在了腦後了。
畢竟王城都已經破了,他家外甥也已然失蹤了那麽久了。
誰還有心思去管那敵國的公主啊!
但……
‘然不等我搭救,她便已憑借其計謀奪下一城,以我魏國太子妃之名占下朔方郡,以圖大業。
‘子楚願與其一道。從朔方郡直插王城,而非從懷朔鎮出發,自西向北,舍近求遠。’
賀樓司繁將那封信從頭到尾地看了三遍,而後便看向那名信使,問道:“你從朔方郡而來?命你送信過來的我賀樓氏族人與‘太子妃’是什麽關係?”
信使……尷尬了。
姘頭這種詞他可是決計不敢說的。
這位賀樓將軍哪怕和族中的小輩關係再好,能要好得過子楚太子?
信使左思量,右思量,終於給擠出了一句:
“就……相好吧。挺好的那種……相好。”
才說出了這麽一句大實話,信使就又覺不妥,連忙求情道:“還請賀樓將軍勿要責怪我們頭兒。太子妃雖然的確和太子有婚約在身,可她和子楚太子,畢竟連麵都沒見過的啊!沒得感情的。”
賀樓司繁:“……”
喲,他那見了女人總和和冰碴子似的大外甥,沒了爹以後,玩得還挺開心?
從魏國北方重鎮靈武郡去往朔方郡的官道上,馬蹄陣陣。
打了那麽一場仗的朔方郡將士們此時可真的是暢快得很。
他們原以為自己是一把需要去和熊搏鬥的牛刀,然而在賀樓楚的指揮之下,他們簡直像是在撲殺一隻飛不起來的雞。
從靈武郡趕回朔方郡,他們已用盡上了吃奶的勁。
可奈何背著龍雀天戟的那人,歸心似箭。
他騎著馬,從隊伍的最前頭衝至最後,並一路以命人加速前行的哨音鞭策著眾人。
當他經過那幾架外形華麗的馬車時,疾風便掀起了馬車的簾子,露出了裏麵裝得滿滿當當的絲綢、金飾與寶石。
雪又下了起來。
然而隨著那悠揚回轉的哨音一遍又一遍地響起。
即便是走在了隊伍最後麵的步兵都不敢懈怠,再一次地小跑起來。
“現在,拓跋宏與拓跋堅已經兵分兩路,向王城逼近。拓跋缺的親兵也已經集結完畢。三股力量就要碰到一起了。想必,那會是一場大戰。
“待到他們三人元氣大傷之時,便是我們執行計策之際。隻是拓跋缺傳出的那些謠言,依舊是個□□煩。”
朔方郡城外,達奚嶸來到了剛搭好的軍帳中,與太子妃殿下進行密謀。
趙靈微:“的確。正所謂三人成虎。況且,這樣的髒水,也實在是太難洗清。除非……”
達奚嶸:“除非什麽?”
趙靈微:“除非……我找一盆更髒的髒水,直接就給扣在拓跋缺的頭上,讓他連盆都給一起頂著,怎麽甩也甩不脫。”
趙靈微見達奚嶸一副疑惑的模樣,便說道:“我可以告訴世人,說那日火燒宮城,順便與惠太後發生了不倫之事的乃是拓跋缺。而此事,其實是攝政大將軍賊喊捉賊。”
跟我們玩兒髒的?
行啊,我也會。
你若向我潑來一盆髒水,我就給你潑去百盆。
不僅如此,我還要用那裝髒水的盆把你給砸疼了。
有關這一點,我表姐陳伊水可太明白了。
趙靈微:“我派出去的探子已經給我回報了消息了,那惠太後在先國主還在時,根本算不得什麽寵妃。
“她家世不好,也沒什麽才情,純粹以美色侍君。然而惠太後之美色,在先國主的後宮之中,也未必能排得上前三。且那先國主經常招三女,甚至五女同度良宵。
“達奚將軍,你認為在這般情況下,他真的會鍾情於誰嗎?”
此時的趙靈微已讓達奚嶸忘了她還是一名女子了。
是,她當然是“太子妃殿下”,也有著驚人的美貌。
一舉一動之間,則更是令人不自覺地以目光相隨。
隻是她在達奚嶸的眼中既不是女子,也更不是男子。
而是淩駕於這兩種人之上的某種存在。
那就仿佛,神廟之中的女神塑像也不會讓人覺得……她是一個女人。
如此,達奚嶸便不會在與趙靈微商議這些事的時候感到不妥以及失禮。
達奚嶸認真思量了一番,回答道:“末將以為,不會。”
趙靈微:“所以拓跋缺為何獨獨要立她為後?”
趙靈微笑了,且自信滿滿地說道:“因為他們之間,有著私情。”
達奚嶸幾乎要以為這就是趙靈微探聽到的事情真相了。
可趙靈微卻是在那之後斂了笑意,正正經經地問道:“達奚將軍認為我的這番說法,站不站得住腳?”
“站、站得住腳!太站得住了!”
“好。”趙靈微呼了口氣,說道:“現在去王城傳這些消息已然來不及了。我便……派人去王城附近的村縣傳一傳。待到戰事四起,王城裏的人逃出城去,便自然能聽到這些。”
至於之後……
她隻要令她家子楚在人前摘了麵具,再多找些人傳一傳“太子殿下”之美貌,想必拓跋缺的那些鬼話就更沒人信了。
哼,她家啞巴身為男子,還如此高大強壯,武藝高超。
既能帶兵,也能練兵。
偏偏還生得那麽好看,也一點都不女相。
此般少年,我見猶愛。
何況那些被關在深宮之中,隻能見到老國主的女子?
子楚太子若也長成這樣,他還能去奸.汙父親的妃子?
他被那三女五女什麽的強迫才差不多!
想到這裏,那三女五女與她家賀樓小可憐在一起,**又奔放的樣子便直接出現在她的腦袋裏了。
呸呸呸!
公主殿下紅著臉,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都給揮退了。
此時號角聲從遠方響起。
那便是四軍演練還有三刻便會開始的信號了。
達奚嶸於是向趙靈微行了一禮,而後離開。
達奚嶸與孫昭,還有仇懷光與被選出的另一名朔方郡武官將一個在山的陰麵,一個在山的陽麵,各自決出勝負,而後衝向另一隊人馬所在之處。
而趙靈微的軍帳所在之地,則正好位於山之兩麵的中間。
當她聽到擂鼓聲與廝殺聲都逐漸響起,便走出帳去。
她走向一處視野開闊之地,向地下一個眺望,就看到兩隊人馬相互衝去。
他們已將武器全都換成頂端用布包裹著的長棍。
衝殺之時,若有誰從馬背上被擊落下去,誰不可再上馬,而隻得自己走到邊上去看著。
這是趙靈微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所謂的排兵布陣,所謂的左右兩翼包抄攔截,以及對其進行合圍之時的中路後撤。
兩股隊伍的陣型隨著對手的行動而不斷變化,讓人看著不禁心生驚奇。
“過去,鬆謀有在我們的府上做雜務,幫著看管府裏養的那些家畜。日子久了,居然也能對它們發號施令。”
她這樣對身後的童纓說道。
“有一次,他就拿著竹竿,用小雞小鴨和鵝來給我演示不同的布陣之法。但他和我說得太認真,我也聽得太入迷。
“於是白將軍就生氣了,從空中飛下來,去啄中間領頭的幾隻大白鵝。但是那些鴨兵鵝將卻隻是一路躲著跑,卻沒完全散開。”
童纓未有開口,她隻是聽著。
因為公主殿下隻是想要和人回憶一番少年時的情形,而並非想要讓人對這些做出什麽評判。
“我就對白將軍說:你再來搗亂,鬆謀就要讓他的那些雞鴨和大鵝來咬你了。”
這會兒的魏國北境已然很冷。
是以,白將軍都不愛出去了。
若非為了她這個主人,鶻鳥本該飛去更暖和的地方過冬。
但趙靈微若是要出城好一會兒,還是會把它帶在身邊的。
就好像這回,她幾乎是在出城之後便把白將軍抱在懷裏,暖著。
而這會兒的白將軍則似乎是因為主人連著提起了它好多回,便從帳篷裏飛了出來,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在趙靈微要伸手去摸它的時候,它還伸嘴就要啄人。
“你先回進帳篷吧。”趙靈微說道:“我再在這裏待一會兒就進去。”
童纓應了聲,卻隻是走遠了一些,在能夠看到自家主人的地方候著。
趙靈微把自己的兜帽拉了起來,讓一人一鶻都能蓋到些許,而後便問白將軍:“你是因為我提起你了,還是因為聽到了鬆謀的名字,所以才飛出來找我的?”
白將軍自是答不來話,卻是腦袋一動一動,眼睛也一眨一眨的,仿佛真的在思考一般。
如此,便讓趙靈微又拿出了手下探子給她帶來的密保。
信上說,豹騎將軍還活著,看起來也很安全。
他並未受皮肉之苦,且還被以禮相待。
豹騎將軍所待的別院戒備森嚴,但拓跋缺卻未有限製其自由,仿佛真心想要勸其投靠了自己。
但……豹騎將軍卻見不到跟著自己的那些將士們。
並且他的一言一行也在嚴密的監視之下。
過去,魏國主用豹騎將軍來威脅大商。
現在,魏國的攝政大將軍拓跋缺則用那三千多名士兵,來威脅他們的主將。
一想到鬆謀此刻的處境,趙靈微便會心生怒意。
然此刻的她卻偏偏還想不到解決之法。
這世間的強者一定都恨那掙脫不開的枷鎖。
也一定都恨被人這樣威脅。
趙靈微尚且如此生氣,又遑論大商的第一戰將?
白將軍用喙啄起了那張信劄,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可趙靈微卻是輕輕地順了順它頭頂的羽毛,說道:“不行,這麽冷的天,哪裏還會有在外麵瞎跑的鶻啊。若是讓你去送信,你肯定是有去無回了,而我的行蹤……則也會暴.露。太危險了。”
此事,她不可急於求成。
她得……走一步看一步。
趙靈微用暖和又柔軟的兜帽護住白將軍,並走向她的軍帳,在案前寫下她得讓底下人去王城的四周散布的消息。
不一會兒之後,在外頭替她看著的沉琴便跑進帳來,欣喜地說道:
“公主!仇將軍在擊敗了自己的對手後便不等孫中郎將和達奚將軍分出勝負,直接繞過了山,讓孫中郎將與她一同禦敵了!”
竟還能如此?
趙靈微放下筆來,細細感受這條消息給她帶來的奇妙之感。
對啊,她隻說……待到兩邊分出勝負,便可衝向另一隊人馬所在之處,卻沒說一定得等到隻剩下一個敵人時才出手啊。
隻在他們大商軍將內部傳閱的《武經》裏不也總說……要在敵人還未結陣之時,便出其不意嗎?
如此看來,今天的這場演練,懷光竟是勝局已定。
“走!我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