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趙靈微的府邸中點起燈來。
她的侍女、還有千鶻衛們跟隨著她, 腳步很快地走向豹騎將軍所在之處。
她們手中提著的燈仿佛是在府中遊動的, 發光的魚兒一樣。
府邸裏的不少人都被驚動了。
但那一聲聲將人從睡夢中驚醒的“殺”字,殺意實在是太濃重了。
那讓聽到了這些響動的人都不太敢向外張望。
於是他們隻是看到公主身邊之人手上提著的燈從外頭經過。
“叮鈴。”
“哐啷。”
趙靈微進屋時,剛好聽到了鎖鏈的叮當作響聲。
隻見俞鬆謀坐在他的臥榻上, 兩手的手腕上纏著層層疊疊的鎖鏈。
不僅如此,此時還有人正在給他的雙腳也纏起鎖鏈。
趙靈微一見此景, 便怒火中燒。
“你們在做什麽!”
趙靈微推開就在屋子裏站著的孫昭和韓雲歸,並一腳踹開了正在給俞鬆謀的腳上也纏起了鎖鏈的人。
屋內的人都因為這個變故而發懵了。
趙靈微這才發現,正在給豹騎將軍的腳上纏鎖鏈的那人,其實正是被俞鬆謀帶來了這裏的一名校尉。
這名校尉看起來還不滿二十歲的模樣, 對豹騎將軍既是敬佩,又是一片赤膽忠心的樣子。
被公主這麽一踹,小校尉隻是低著頭。
他咬著嘴唇站起身來,卻也不說話。
俞鬆謀:“是我讓他這麽做的。”
趙靈微:“大半夜的,你不好好睡覺,讓人把你用鎖鏈鎖起來做什麽!”
公主殿下連頭發都沒梳就急著趕過來,此刻自是披頭散發的。
當她俯身替豹騎將軍將腳上的鎖鏈扯開時,那帶著香味的長發便從她的背上滑到了肩膀上。
那柔香似乎將無盡的黑暗又驅散了許多。
可越是如此,越是讓豹騎將軍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還是先前被趙靈微一腳踹開的小校尉說道:“豹騎將軍剛剛做了噩夢……”
趙靈微這會兒剛剛把纏在俞鬆謀腳上的鎖鏈給解開。
她恨恨地將鐵鏈丟在了地上, 頭也不抬地問道:“誰難道還沒做過噩夢嗎?”
俞鬆謀:“我差點殺了孫昭。”
此言一出,屋子裏就徹底安靜了下來,連那鐵鏈滾落在了地上的聲音都停止了。
這會兒的孫昭還連話都說不出來。
他不禁用手按了按自己的脖子。
他家兄弟鬆謀可能並不知道, 先前……他都以為自己可能要被鬆謀僅用單手就捏碎了脖子。
他甚至在意識快要模糊的時候, 仿佛聽到了嘎吱作響的聲音。
外頭的那些護衛隻要再晚來那麽一會兒, 他可能就已經死了。
趙靈微停下動作。
她看了看眼睛還充著血的俞鬆謀,又很快轉頭看向孫昭。
被公主殿下的眼神這麽一掃,孫昭簡直不知自己的手和腳都該如何放了。
他把手稍稍往下鬆了鬆,卻也很快就讓趙靈微看到了那露出來的紫色指印。
趙靈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這些蛛絲馬跡。
她不禁問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俞鬆謀:“我發了噩夢,孫昭想把我叫醒。待到其他人進來時,我已……險些要了他的命。”
屋子裏的好些人都因為他的這句話而低下頭來。
他們都是見過了當時那情形的人。
於是便也明白,豹騎將軍為何要大半夜的讓人用鎖鏈纏住自己。
可公主殿下卻是在沉默了片刻後,以近乎平靜的口吻對周圍人說道:“你們都先退下吧。”
這……
先前帶人衝進來的韓雲歸立馬勸道:“公主,此事不妥。”
可這句話卻是一下就激怒了原本已然平靜下來的公主殿下。
趙靈微怒道:“他還醒著呢!此事能有何不妥?”
說罷,她向屋子裏的眾人掃了一眼,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我命爾等退下。”
於是眾人離去。
那名小校尉雖擔心,卻也在得了自家將軍的點頭後離開。
但在他走之前,公主殿下還向他伸出了手。
小校尉看了看豹騎將軍手腕上那已經加了一把鎖的鎖鏈,便把鑰匙拿了出來。
他低著頭,態度極為恭敬地用雙手將其呈給了公主殿下。
而仇懷光則作為最後離開的人,將屋子的門給關上了。
現在,這裏就隻剩下趙靈微與俞鬆謀兩人了。
公主深呼氣了幾次。她坐到了將軍的臥榻上,替將軍把鎖給開了,也把纏著他手的鎖鏈給解了。
趙靈微:“你還記得你方才做了個什麽樣的噩夢嗎?”
俞鬆謀:“記得。”
又一條鎖鏈被丟到了地上,可豹騎將軍卻依舊還是保持著先前被鎖鏈纏著手腕的姿勢,仿佛生怕自己即便是在醒著的時候也會無端傷人。
趙靈微盯著他,顯然是在等著他說出那讓他險些釀成大禍的夢魘。
可俞鬆謀卻似乎抗拒著。
趙靈微:“鬆謀,你得將實情告訴我。否則,我如何才能幫你?”
俞鬆謀:“我夢到……我又回到了被關在地牢的時候。那裏麵,很暗。”
不需俞鬆謀多言,趙靈微便已經猜到:“他們用鎖鏈栓著你了?”
這個問題,豹騎將軍未有回答。
可有的時候,沉默就已經意味著答案了。
趙靈微大怒:“那你就更不該讓他們用鎖鏈鎖著你了!你既已出王城,就再無人能這樣對你了!哪怕這人是你自己,也不可以。”
俞鬆謀似乎還想說什麽,可公主殿下卻是一副沒得商量的樣子。
“不必再說了!”趙靈微道:“今夜,你就自己一個人在屋子裏睡著。我讓人給你點上十盞燈。要是還不夠,就點二十盞。我派人在屋外看著你,要是你再發噩夢,他們就從窗戶那兒伸根竹竿過來,敲你的枕頭。”
俞鬆謀雖然還是沒有說出同意,卻也未有拒絕了。
趙靈微又想了一會兒,終於下定決心道:“明日我就派人護送你回大商。”
豹騎將軍錯愕了。
可公主卻還問他:“你手上現在有兩千人。還需要多少人,你才能率兵安然回到大商?”
這番話語讓俞鬆謀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
直到趙靈微都要掩飾不住她的心虛了,俞鬆謀才開口問道:“靈微可是不需要我了?既不需要我留在這裏,也不需末將護你左右了?”
“我……我不是不需要你……”
趙靈微話還沒說完,俞鬆謀便道:“那就別如此著急趕我走。我在此處,好歹也能有一戰之力。”
公主心急道:“可你留在這裏,不是會沒完沒了地陷在這些事裏嗎?”
俞鬆謀:“我原本也還沒有出來。”
說著這句話的豹騎將軍,幾乎可以稱得上淡然。
但那份淡然卻讓趙靈微感到了說不出的不安與心悸。
她努力壓著自己聲音中的顫抖,問道:“何故?”
俞鬆謀道:“當日跟我一起留下來斷後的人,並不是隻剩兩千人了。而是還剩四千。”
而另一半的人,則還留在王城。
今夜的朔方郡守將府邸,並不太平。
這些跟著她一起從神都來到了魏國的親信們真算是好好地見識了一把公主的怒火。
公主殿下在把他們趕出屋子時,便已經表現出了她的說一不二與沒得商量了。
可隨後,他們又還在那間屋子外的院子裏,聽到了公主殿下怒氣滿滿的聲音。
“拓跋缺到底是如何跟你說的!你說啊!”
即便是透過兩人那印在了窗戶上的影子,韓雲歸和孫昭都能感受到此刻的公主究竟是有多麽的凶悍。
得,他們可真的不該擔心豹騎將軍會對公主如何。
現在的公主殿下看起來,凶得都好像能把裏頭的大商第一戰將,給一口咬死了。
外頭的小校尉終於沒能忍住地開口問道:“公主殿下……這麽厲害的嗎?”
孫昭還是脖子疼得說不出話來。
這個問題,也隻有仇懷光能回答他了。
仇懷光:“我們殿下是很厲害,但這可不是她的厲害之處,這隻是……公主生氣的樣子。”
話音剛落,趙靈微便一把推開了房門,怒不可遏地喚道:“韓雲歸!”
“末將在。”
趙靈微:“去把和豹騎將軍一起過來的那個譯語人給我抓過來。現在,立刻!”
將軍既然不肯說,那她也犯不著強行逼迫對方。
反正她也不信這件事就隻有鬆謀一個人知道。
這下,豹騎將軍終於要坐不住了。
可趙靈微卻還轉回頭對他說道:“你給我坐好了,不自己坦白,就別起來。”
小校尉:“……”
見小校尉那樣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趙靈微探究地看了他一眼,問道:“這事你知道?”
小校尉可真是被嚇到了。
他先是點了頭,又很快搖頭再搖頭。
晚了晚了。
他都已經點過頭了,就被趙靈微身邊的一名千鶻衛押進了屋子裏。
小校尉:“我、我真的不知那拓跋缺和我們將軍說了什麽。我就隻知道……知道我們還有兩千個弟兄都被扣在王城了。要、要是我們不回去……”
不回去會如何?
小校尉說不出了。
也罷,那她就讓已向他們投誠了的那名譯語人來說。
反正這譯語人既沒為鬆謀流過血,也沒為鬆謀賣過命。
公主自可不用顧忌太多,想怎麽嚇唬他,就能怎麽嚇唬他。
那人一被韓雲歸拎來這裏,就被趙靈微身邊的兩名千鶻衛押著跪在了地上。
而公主殿下……她則將自己的那把勝闕抽出刀鞘。
趙靈微:“豹騎將軍今日來此,拓跋缺到底還留了什麽後手?他又是怎麽脅迫我們的將軍的?”
盛怒之下的趙靈微拎起那人的領子,讓其不得不揚起腦袋來看著她。
趙靈微:“你要是不說,這張嘴留著,便也沒有什麽用了。我現在就拿這把刀,刺進你嘴裏!”
“靈微!”俞鬆謀道:“真的不必如此!”
譯語人聽到那邊的豹騎將軍發話了,便嚇得涕淚橫流地喚將軍救他。
可這譯語人卻隻是得到了氣勢迫人的一句:“不許說!不然我定饒不了你!”
說罷,豹騎將軍向前走了兩步,卻是被仇懷光不動聲色地攔在了半路。
趙靈微於是又把視線放回到了這個可憐兮兮的譯語人身上。
公主殿下慢悠悠地說道:“你可想清楚了,我乃大商公主。豹騎將軍若想殺你,我可以攔他。我還能想怎麽攔,就怎麽攔。可我若想殺你,他難道還能為了救你,而出手傷了我嗎?”
太慘了。
豹騎將軍實在是太慘了。
趙靈微此言一出,怕是傻子都都知道,將軍與公主的威脅,那人應當聽誰的了。
那譯語人不傻,自是全都招了。
拓跋缺故意讓豹騎將軍隻帶兩千人出來,也是故意讓那兩千人全都知道自己還有許多同伴都被扣留在王城。
如此,公主在朔方郡的消息若為假,他便會以世間最不值得的方式被打上降將之名。
而公主在朔方郡的消息若為真,他便起碼得在不忠與不義之間,選上一條。
這可真是……豈有此理。
直到今夜,趙靈微才算是與魏國的攝政大將軍徹底結下了梁子。
“好一個拓跋缺。”
公主殿下都氣笑了。
你這奸人,先汙我夫君名聲,又還要把我之好友害得如此淒慘。
趙靈微道:“我看他缺的,不是牙,而是心。他也,根本就不是個東西,應當誅之!”
打仗本是各憑本事定輸贏的事,可他偏偏用心險惡,還要如此毀人。
隻是將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散播一些無關痛癢的謠言——此事在趙靈微看來,已是不夠。
這回,想要“生啖其肉、飲其血”的,便不是慈聖皇帝,而是太和公主趙靈微了。
屋子裏的人都看著公主殿下,仿佛是在等著她下達某項命令。
跟著豹騎將軍一道來此的小校尉先前還從未見識過太和公主的行事手段。
如此情形,實在是讓他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了。
甚至,連已然半年未見到對方的豹騎將軍也有些弄不清情況了。
事實上,趙靈微口中的那句“應當誅之”並不是簡單的情緒宣泄,而是在陳述著一個事實。
——我想將其誅滅。
在眾人的注視之下,公主問將軍:“鬆謀可願帶我去王城?”
俞鬆謀深吸一口氣,卻是一時之間答不上來話了。
趙靈微帶著一股子傲慢道:“王城現在正是無人之時。他想毀我大商第一戰將,那我便……趁他不備,抄他老巢,給他來一個釜底抽薪。”
反正,這也是早晚的事。
不如……就讓她來做了這件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