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一片烏雲壓向整座開封城, 帶著土腥味兒的風送來一陣悶呼呼的濕氣。


  下一刻, 雨水便滴滴答答落了下來。


  接著, 雨越下越大。


  公孫勝一抖袖子, 將道袍的長袖遮在西門慶慶的頭頂。


  西門慶慶抬頭看了一眼頭頂,又望向他。


  大雨如同瓢潑。


  公孫勝一動未動, 就這樣站在雨地裏凝望著她。


  他的頭發被打濕, 一縷一縷黏在他冷漠的臉頰上, 濕透的衣裳黏在他的身上。


  他喉結微微攢動,雨水順著脖頸流淌而下。


  在他道歉之後, 他就這麽立在這裏,看著她一動也不動, 像是在期待她說些什麽, 又像是懲罰自己的胡思亂想。


  西門慶慶抬起手,將手探進他的袖子裏, 在冰冷的袖子裏找到他火熱的手掌,一把攥緊。


  如同當日。


  他的眼眸在蒙蒙雨霧後一下子亮了。


  西門慶慶無奈道:“跟我來。”


  她轉身便走,右手探向身後拖著他的手。


  公孫勝亦步亦趨。


  草鞋踩進積水中,吸足了水分, 在河邊朱紅回廊的台階上留下一個個濕漉漉的腳印。


  他微微垂眸看著自己正被握住的手掌。


  雨聲響在耳邊, 又像是響在心裏。


  他忍不住捫心自問:他真能重回以前的清靜嗎?


  西門慶慶將他拉到河邊的回廊裏,回過身, 朝他盈盈一笑。


  “你在雨地裏呆呆站著做什麽?剛才那一頓澡算是白洗了。”


  公孫勝居高臨下看著她的笑臉,淡淡道:“反正我早已汙穢不堪,洗不洗又有什麽兩樣。”


  西門慶慶:“……”


  沒想到你瘋起來連自己都懟。


  西門慶慶幹巴巴笑了笑, “不要這樣說……先生還是很好的。”


  公孫勝微微露出一絲詫異,“你竟不厭惡我嗎?”


  西門慶慶:“我早就說過了,喜歡這件事又沒有犯罪。”


  而且,你的喜歡也是因我而起。


  她歎了口氣,“抱歉了……”


  公孫勝皺眉,“為何道歉?從始至終官人從未做過錯事,若說有錯也錯在我的癡心妄想。”


  西門慶慶搖頭,她雙手搭在他的手臂上,踮著腳尖,努力看進他的眼眸裏。


  “一清先生,你千萬不要這樣想,這不是你的錯。”


  “你稍微過段時日便會好的,我也會爭取這段時日不在先生麵前出現。”


  公孫勝瞳孔一縮。


  西門慶慶笑了笑,溫聲道:“對不起,這樣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了。”


  公孫勝:“官人是何意?”


  大雨落進河水裏,濺出層層漣漪,河麵翻湧起一個個白色的泡泡。


  濕涼的水汽如同細蛇,順著他的皮膚往上滑。


  西門慶慶沉吟道:“我可以信先生吧?”


  公孫勝:“在你眼裏,我畢竟可惡,但我……”


  不等他說些別的什麽,西門慶慶重新抬起頭。


  她笑道:“我有一點點特別之處。”


  “嗯?”


  西門慶慶眨了眨眼睛,“我有讓人特別喜歡我的技巧。”


  公孫勝:“……”


  “所以嘍,你喜歡我的話,並不是你的錯,那隻是我的技巧。”


  公孫勝藏在袖子裏的手指慢慢捏緊,他繃緊聲音問道:“這種技巧……會持續一輩子嗎?”


  西門慶慶笑了,“怎麽可能?它隻有一陣的影響,所以,你隻要耐心等等,不再看見我,就不會再喜歡我了。”


  她語氣輕鬆,笑容滿滿,“怎麽樣?這麽聽是不是就覺得輕鬆許多了?”


  “嗬!”公孫勝啟唇,冷笑一聲。


  這反應不對啊,他不是特別討厭喜歡我這件事嗎?


  西門慶慶探究地望著他。


  他麵無喜色,反倒比回廊外的天色更加陰沉。


  他踏前一步,濕透的草鞋在地上響起“噗嘰”一聲。


  西門慶慶趕緊退後一步。


  他又踏前。


  西門慶慶步步後退,他步步緊逼,直到將西門慶慶逼到靠在柱子上。


  “一清先生,請保持冷靜。”


  公孫勝抬起手。


  西門慶慶忙道:“不要逼我啊。”


  逼的究竟是誰啊。


  公孫勝冷冰冰問她:“怎麽?你又要用你特別招人喜歡的技術對付我嗎?”


  西門慶慶:“……”


  “啪”的一聲,他的雙手按住她臉頰兩側的柱子上。


  他低垂著頭,死死盯著她。


  他將她拘在這一方空間內。


  西門慶慶看到他濕漉漉的發尾在她麵前晃來晃去,灼熱的澡豆香氣透過衣衫的經緯絲絲縷縷傳進她的鼻子裏。


  他衣衫淩亂,濕透,衣領下若隱若現的鎖骨透著一抹潮紅。


  他急促呼吸,喉結不停滑動。


  他灼熱的氣息吹拂在她的頭頂,燙的她頭皮發麻。


  他整個人都像是被她一句話炸開,卻偏偏隱忍著,克製著,整個身子都因為這種克製而微微顫抖。


  雨依舊下著。


  她耳邊聽不到雨聲,他劇烈的心髒聲已經蓋過了雨聲。


  他的手指用力抓緊朱紅色的柱子,指甲把紅色的漆刮出一道道褐色的痕跡。


  在柱子上留下淡淡的水跡,他的手指一寸一寸滑下。


  “撲通——撲通——”


  心髒壞掉。


  他指尖泛白,手背青筋暴起。


  西門慶慶舔了舔唇,隻覺得此時的空氣陷入了一片焦灼。


  她盯著他,手指點在跳躍技能上。


  一旦他做出什麽非禮的事情,她一定要立刻跳走。


  她看向他,卻差點被他灼熱的視線燙傷。


  他就這麽看著她,身子一點點下滑,竟蹲在了她的身前。


  道袍的衣擺落在地上,沾滿了泥水。


  他雙眼放空,啞聲道:“耐心等待?自然就會不喜歡?”


  他臉頰肌肉抽搐,狠狠閉上了眼。


  “官人究竟是在騙誰?我又能騙得了誰?”


  他脊背彎曲,虛虛圈住她的腿。


  他壓低聲音,用氣音道:“我……墮落到如斯地步,哪裏還能回得去啊!”


  他對西門慶慶說出那番話也不過是想要好好整理自己的情感,不給官人增加麻煩,可官人竟然這樣對他說。


  他近乎低聲嘶吼:“心悅君,戀慕君,相思君,這一切盡出本心,如何能有技術讓我心為你動,若真有這門技術官人不妨說說,讓天下人也都學一學!”


  西門慶慶抿緊唇,呆呆望著他。


  公孫勝,一清先生,入雲龍,本不該是這樣為情所困,為愛下山的啊。


  而且,她確實有魅惑技術啊。


  這該怎麽說?怨我長得漂亮,所以自帶魅惑技能嗎?


  她蹲下身,“先生,我說的都是真的”


  公孫勝抬起頭。


  西門慶慶努力使自己露出真誠的眼神。


  公孫勝又是一聲冷笑。


  即便他全身濕透,發絲散落,衣衫落進泥水,沾滿汙穢,可他的神情依舊孤傲。


  他冷厲的眼角泛起潮紅,他傲慢的臉上還在滑落雨水,他高冷的身姿蹲在她的麵前。


  “小官人。”


  他喚她一聲,又湊近了些。


  “莫非你以為貧道是清修之人就分不清自己的心意嗎?縱使被什麽迷惑,貧道難道就蠢到無法辨別嗎?”


  西門慶慶啞然。


  不,他並不蠢,也並不放縱,與之相反,他是她所見被自己魅惑後少有的能堅持自我的人。


  “小官人,你還欲如何辯解?”


  西門慶慶:“……”


  明明是我在安慰你,怎麽變成我在辯解了?

  公孫勝一臉嚴肅地看著她,用極輕極輕的聲音道:“若是小官人無話可說,那就要看貧道的了。”


  西門慶慶安靜地注視著他,看他還能說出個什麽來。


  公孫勝皺緊眉頭,張開雙臂,身子往前一探,溫柔又凶狠地環抱住了她。


  灼熱一瞬間貼近。


  西門慶慶徹底傻了眼,“喂!君子動口可不動手啊!”


  公孫勝抱住她的那一瞬,緊鎖的眉頭終於鬆開,一直冰封的臉色也有所解凍。


  他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清清淡淡道:“你是要勸貧道動口?”


  西門慶慶:“……”


  公孫勝低頭一笑,那似水蓮花的一抹柔情沒有被她瞧見。


  他開口道:“貧道昔日讀過《莊子》,其中有一句為‘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忘而化其道。’”


  “我一直以為我最終會修煉到最後一重境界,沒想到一下山便栽在了你的手裏。”


  “壞我道行,毀我修行,小官人,你當真厲害。”


  西門慶慶撇嘴嘟囔:“雖然我喜歡別人誇我,但才不要這種誇獎……”


  “你們道家又不是沒有講究雙修的門派……”為何要搞得自己如此痛苦?就像我要引你入無間地獄一般。


  啊,她突然想起來了,她是西門慶,西門大官人,雙修也特麽跟她這個“男人”沒關係啊。


  公孫勝清清冷冷道:“是啊,雙修,陰陽協調……”


  可讓他如此痛苦又不得解脫的偏偏是個男人,還是一個已有娘子的男人。


  公孫勝臉上的自厭之色更盛。


  所以,他現在究竟在做什麽?堂堂一個修道之人難道在求著一位官人與他偷情嗎?


  公孫勝快要被這種羞恥感和背德感逼瘋了。


  這時,西門慶慶使勁兒推開了他。


  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一屁股坐在了濕滑的地麵上。


  西門慶慶站起身,輕輕撣了撣袖子,朝公孫勝拱手道:“多謝先生抬愛,可東樓家中已有中饋。”


  天上突然閃出一道閃電,雪白的光亮一閃即沒,映的公孫勝麵無血色。


  西門慶慶:“東樓先回府了,先生再好好冷靜冷靜。”


  待西門慶慶走後,回廊裏傳出一聲淒厲冷笑。


  公孫勝往後一仰,整個人躺在冰冷潮濕的地麵上,道袍散開,青絲鋪地。


  ……


  西門慶慶盯著暴雨,馬不停蹄地一路小跑回府。


  並沒有去香水行的安道全負著手,焦急地在府門口走來走去,見西門慶慶跑來,他立刻麵露驚喜。


  “我就知道官人不會被那些人迷惑。”


  西門慶慶:“……”


  不不不,差點就被迷惑了,幸好我反應快,及時跑掉了。


  安道全皺著眉看西門慶慶全身濕透的模樣,“官人這樣可不行,女……咳,尤其不能受涼,要不然對以後嗯嗯嗯……都是有礙的。”


  西門慶慶瞥了他一眼。


  她笑道:“多謝安神醫關心,東樓都記得了,此事不可再提。”


  安道全立刻點頭。


  “官人稍等,我這就去為官人熬一計除濕除寒的藥。”


  他剛要走,又被西門慶慶叫住了。


  西門慶慶:“既然要熬,那就多熬一點吧,我想他們回來定然也會淋雨。”


  安道全滿臉不快,“誰管他們啊!啊,知道了,知道了。”


  他應下就走了。


  西門慶慶去看了玳安一眼,躺在床上生病的玳安簡直熱淚盈眶。


  西門慶慶安慰他幾句,又叮囑道:“我馬上就要出門去,府裏的一切你要看顧好。”


  “啊?”玳安回過神,立刻掙紮著要下地。


  西門慶慶把他按了回去,“你這是在做什麽?”


  玳安:“官人出門在外,無人照料怎麽能行?我這就收拾收拾與官人一同出發。”


  西門慶慶:“你都病成什麽樣了,居然還要跟著我東跑西顛?”


  她語氣嚴厲了些,“此事我自有主張,你歇著就好。”


  玳安拗不過她,隻好應下。


  他又問:“不知官人去往何處?”


  西門慶慶:“鄆城縣。”


  順便看看能不能被她釣上來幾隻大魚。


  玳安:“那什麽時候動身呢?”


  西門慶慶斬釘截鐵,“越早越好。”


  “啊?”


  西門慶慶咳嗽一聲,鄭重道:“我是怕夜長夢多啊。”


  玳安一臉敬佩,“果然是官人啊。”


  西門慶慶抹了一把臉。


  對,她是為了案子,絕對不是被某些人洶湧的追求攻勢嚇怕了。


  居然連她是男人都可以不在意,活生生把自己掰彎了,要是知道她是女子,那還有她的好活?


  她實在是怕了,先溜為敬。


  西門慶慶囑咐完玳安後,又馬不停蹄去見陳氏。


  作者有話要說:話說吳京還曾經扮演過時遷~

  我知道水滸中還有些人沒出現,別著急啊,快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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