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陽光照在官府屋頂的瓦片上, 從簷角流下滴落在門前的地麵上。


  西門慶慶朝守在門口的衙役展示自己的官印,等候通報。


  花榮依靠在馬身上,有些無聊, 揀了一根草叼在嘴裏。


  等了會兒, 時文斌親自前來門口迎接西門慶慶。


  時文斌是個清瘦的文秀男子, 他朝西門慶慶施了一禮。


  西門慶慶趕緊上前攔住他, “不敢當,不敢當,大人快起, 當是東樓拜見大人才是。”


  時文斌抬頭道:“我雖遠在鄆城縣卻聽聞玉麵判官西門慶之名,大人所破案子也被編成了話本, 到處流傳。”


  西門慶慶笑容一僵。


  她就知道!


  她謙虛道:“慚愧,慚愧,東樓並沒有他人傳的那般神乎其神。”


  “不知西門大人來區區鄆城縣是所謂何事?”


  西門慶慶沉吟片刻,開口道:“鄆城縣的押司宋江宋公明,不知大人可有印象?”


  時文斌將西門慶慶讓到府衙內,花榮也跟了進來。


  時文斌疑惑地瞧了他一眼,西門慶慶開口道:“這位是花知寨。”


  時文斌讚歎一聲,“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花榮拱了拱手。


  幾人邊走邊說起宋江。


  時文斌開口道:“宋江……本官當然知道, 他是鄆城縣的押司,刀筆精通,本官有了他可省了不少事情,本官也十分看重他,心想用他幾年, 可以幫他活動活動,升升官,可哪裏想到啊……唉!”


  時文斌歎了口氣。


  花榮急問道:“大人何故歎氣?可是為了宋……”


  時文斌:“正是如此啊,他本有大好前途,如今卻成了殺人犯。”


  花榮:“可有人親眼見到他殺人,其中會不會有什麽誤會?”


  時文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轉頭看向西門慶慶。


  西門慶慶溫聲道:“他與宋江交好,不信宋江是這樣的人。”


  時文斌:“原來如此,其實,這件事剛發生的時候,本官也不是很相信。”


  他一麵說著,一麵覷著西門慶慶的神色。


  西門慶慶覺得他這般作為有些奇怪,便不動聲色暗自觀察他。


  時文斌繼續道:“別說是本官了,整個官府大多不信宋江會有此作為……”


  他看向西門慶慶開口道:“大人可能不知,這宋江被人稱作‘及時雨’,因為他長長能接濟眾人,整個縣沒有不得他救濟的,他又有個名頭叫作‘孝義黑三郎’,可見他也是至情至孝之人。”


  西門慶慶輕笑一聲,“是啊,我遠在家鄉的時候就聽人提起過他的名號。”


  知縣時文斌這副不住為宋江說好話的模樣倒是有意思,也不知道其中隱藏著什麽目的。


  花榮道:“既然是這樣,那其中必有蹊蹺,說不定人不是宋江殺的,而是有人故意推到他身上。”


  時文斌露出為難的神情,“可這件案子難辦就難辦在認證物證俱在,仵作去驗屍,也證明了閻婆惜是被刀子割斷脖子死的。”


  花榮:“人證是誰?”


  時文斌:“正是那閻婆惜的虔婆。”


  所謂“三姑六婆”中的“六婆”所指的正是:牙婆、媒婆、師婆、虔婆、藥婆、穩婆,其中的“虔婆”說的是便是那些替自己所謂的“女兒”張羅皮肉買賣的淫媒。


  這樣說來那閻婆惜的身份自然也就明了了。


  花榮:“她們婆娘兩人一向依靠著公明哥哥,保不齊因為閻婆惜的死亡,這婆子沒了後半生依靠,便將這屎尿盆子都扣在了公明哥哥的頭上。”


  “既然人證有可能作假,那所謂的物證也不一定是宋江的物證。”


  時文斌:“說的極為有理。”


  西門慶慶也不說話,隻默默端詳著二人。


  花榮:“所以,我這才將有玉麵判官之名的西門大人請來,想要為宋江洗刷冤屈。”


  時文斌猛地一合掌,感歎道:“那正好,本官也有此意。”


  嗬。


  西門慶慶冷笑一聲。


  她算是看出來了,合著這時文斌根本就是想要包庇宋江,尚且不論宋江是否真的殺人,即便是真的殺人,這知縣恐怕也想要保全那宋江,胡亂地判了這案子。


  這就是百姓口中所謂的清官?


  西門慶慶袖手道:“大人,能否讓東樓看一眼此案的案卷?”


  時文斌:“自然是可以,這邊請。”


  西門慶慶跟著時文斌前往書房,在跨進門檻前,她回頭看了一眼花榮。


  花榮一愣,“官人?”


  西門慶慶微笑道:“你於此事太過上心,切勿一葉障目,誤入歧途。”


  花榮仔細琢磨了一下她的話,心中一凜,正欲說些什麽,西門慶慶卻身子一轉,邁進了門檻裏。


  他心中不知為何竟湧起一絲不安。


  ……


  西門慶慶翻看著案卷,越看越是惱怒,可她卻強自忍耐著不發。


  花榮和知縣時文斌坐在一旁,都在小心看著她的臉色。


  不知為何,室內的氣氛越來越緊張。


  兩人連撇茶葉都不敢太過用力讓茶蓋兒碰觸到茶碗發出聲響。


  書房內傳來“刷刷刷”的翻頁聲。


  西門慶慶翻過最後一頁,長長舒了一口氣。


  她放下案卷,端起茶碗,淺淺飲了一口。


  “那個……大人,可是這案卷有何處不妥當?”


  時文斌探著身子,小心翼翼詢問西門慶慶。


  西門慶慶笑著放下茶碗,茶碗撞在桌子上發出“哢”的一聲響。


  “哦?時知縣可是覺得這案子有處理不妥當之處?”


  時文斌忙道:“除了嫌犯宋江脫逃外,再無不妥當之處了。”


  西門慶慶點了點頭,“不錯。”


  時文斌立刻鬆了一口氣。


  “隻是,這唐牛兒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兒!”西門慶慶一拍桌子,厲聲喝道。


  時文斌整個人呆住了,半晌才顫悠悠“啊”了一聲。


  西門慶慶:“時知縣知一縣之事,難道這點問題都不知曉?”


  時文斌忙道:“本官自然知曉,唐牛兒一事已經在案卷中寫明,本官隻是疑惑大人為何會無故提起他?”


  “為何?”


  西門慶慶冷笑一聲,指著案卷道:“就憑上麵的‘故縱凶身在逃’的罪名,他一個平民百姓,又不是住在宋江家,案發之時也沒在現場,你如何就判定他是故意放縱凶手逃脫,還將他刺配五百裏外?”


  時文斌:“大人,當日那虔婆拽著宋江來官府,被那唐牛兒看到了,唐牛兒便過來阻攔,還一巴掌打了虔婆,兩人爭執之際,放走了宋江。”


  西門慶慶:“真是官字兩個口,任由你來說,若唐牛兒是‘故縱’,那為何其他人一概無罪?案卷上所寫的宋江的父親與兄長呢?”


  時文斌:“宋江早已有了執憑文帖,宋太公出了宋江的籍,宋江與父親宋太公和兄長宋清再無幹係。”


  西門慶慶:“那真是奇怪了,宋江既然號稱孝義黑三郎,又怎麽會棄自己老父親於不顧呢?”


  時文斌:“本官不知,這執憑也是前任發的。”


  “執憑在何處?”


  時文斌:“在宋太公自己手裏,本官這裏隻有抄錄的一份。”


  西門慶慶按著桌子起身,時文斌也立刻站了起來。


  “大人?”時文斌不安地問了一聲。


  西門慶慶:“閻婆惜的屍身在何處?”


  時文斌:“已經收葬了。”


  西門慶慶:“那虔婆呢?”


  “還在鄆城縣內。”


  西門慶慶笑了笑,“抱歉,方才嚇到了大人,我這也是為了了解情況,既然情況已經清楚,那我便不打擾了。”


  時文斌鬆了一口氣,“無妨,既然是大人要詢問,本官自然要配合。”


  “那……宋江是否是被人誣陷的呢?”


  西門慶慶似笑非笑看著他,開口道:“說不準啊,也有可能是與宋江有仇之人故意將這罪名安在他的腦袋上,時知縣可知曉誰人與他有仇?”


  時文斌似是想到了什麽,卻欲言又止。


  西門慶慶:“大人若是想到了什麽不妨直說。”


  時文斌開口道:“那……唉,這件事也是糊塗賬,府衙有兩名押司,一個是宋江,另一個名叫張文遠,閻婆惜本是跟著宋江,她的吃穿用度也都出自宋江,後來,她跟張文遠看對了眼兒,便背著宋江與他好,這件事整個鄆城縣內有不少人知曉。”


  哦,帶了一頂滿城皆知的綠帽子唄。


  “原來如此……”


  時文斌:“大人,莫非這張文遠才是真正的凶手?”


  西門慶慶見他一副急切為宋江脫罪的樣子,慢悠悠道:“是……還是不是呢?我得要見到張文遠才能知曉。”


  時文斌拍板:“好,我這就叫他來。”


  西門慶慶又攔住了他,她道:“大人告之我凶案現場,再讓他為我引路,這樣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套出他的話來。”


  時文斌恍然大悟,豎起拇指,“大人,高!實在是高!”


  時文斌按照西門慶慶所說,將張文遠找了過來,要他為西門慶慶引路。


  西門慶慶便帶著張文遠離開府衙。


  花榮一直想要跟西門慶慶說話,卻找不到時機。


  ……


  西門慶慶打量張文遠,見這後生生的不錯,說話談吐又特別會逢迎。


  他有意無意打探西門慶慶來鄆城縣的目的,西門慶慶便順水推舟說起自己是為了宋江一案而來。


  張文遠臉上閃過一絲不忿。


  西門慶慶抓到了他這絲神情,笑道:“既然張押司與宋江是同僚,那張押司如何看待此案的?”


  張文遠目光閃爍,“不是已經知曉宋江是凶手,他還畏罪潛逃了嗎?”


  “當時我負責調查此案,證據確鑿。”


  西門慶慶點了點頭,“說的不錯。”


  張文遠神色不渝道:“咱們知縣大人與宋江一向交好,還真是網開一麵,放過了宋江的父親與兄長。”


  他低聲嘀咕:“若不是那麽多雙眼睛看著,他恐怕連宋江本人都能當作無罪了。”


  這小小聲的嘀咕被西門慶慶聽進耳朵了,她也有了一些想法。


  隨後西門慶慶去了閻婆惜住的房子察看,問了虔婆一些事情,中途還向張文遠問出了宋太公的住處。


  等到從這些地方出來,天色已經漸漸暗了,張文遠告辭離開,又問西門慶慶可有住處。


  他道:“我在這城南賃了一處宅院,有幾間空屋子,若是大人不介意,自可前往我那下榻,您跟城南一打聽就能知曉我家在哪裏。”


  西門慶慶笑盈盈應下了。


  花榮欲言又止地看著她,卻因為她之前說的一番話,不敢輕易張嘴出聲。


  西門慶慶找了一家賣吃食的攤子,點了碗湯餅,便在一旁長凳上坐下。


  她轉頭對花榮道:“你要吃什麽自去點,我請客。”


  花榮笑了起來,“弟弟總算與我說話了,我還以為我不知何時竟惹惱了弟弟你。”


  西門慶慶看著他,認真道:“你還真就惹惱了我。”


  “啊?”


  西門慶慶卻說起了另外一件事,“你現在應該是急著想要問我一些事情吧?”


  花榮不好意思地撓撓鼻子,“官人英明。”


  西門慶慶:“那你問吧。”


  花榮靜靜地看著她,認真詢問:“宋江他到底是不是殺害閻婆惜的真正凶手?”


  西門慶慶盯著他,“你說呢?”


  花榮:“閻婆惜的姘頭……就那個叫張文遠的,他其實也是有嫌疑的,所以……”


  西門慶慶神色一肅,“你也太令我失望了,花榮。”


  花榮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西門慶竟會說出這種話來,他神色一怔,整個身子都僵住了。


  直到老板將兩碗湯餅送上來,他都沒有回過神。


  許是西門慶對他太好了,稍微有些斥責他,他便受不了了。


  花榮握緊拳頭,垂下頭,“大人,花榮不知自己究竟哪裏令大人失望了,還望大人給花榮一個明白。”


  西門慶慶闔眸,冷淡道:“你問我?那倒不如先問問自己,看看你現在是真心想知道宋江是不是凶手,還是一心想為宋江開脫!”


  作者有話要說:西門慶碰上宋江,是一個萬人迷,碰上了另一個萬人迷。


  還有,水滸中張文遠這個名字還真是令我出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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