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 生死一線
蕭珺玦的手指輕顫,那是他從心靈深處的恐懼,他肅著臉,認真道:“不要瞎說,昭昭,你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榮昭費力的抬起手臂,覆上他的臉,含著一縷如煙的笑意,“你別緊張,我是說萬一,萬一我有什麽不測,也算是留下了遺言。
蕭珺玦狠狠的摁著她的手,堅毅的麵部線條微微跳動,他的雙眸結出一層水波般的冰花,極力隱忍著哽咽的聲音,“好,你說,我聽著。”
一行清淚自眼角緩緩滑落,榮昭深深的凝視著他,“本來有很多話想說,但一時我卻不知從何說起。”頓一下,她喘口氣,“可能,這趟鬼門關我是過不去了。”
“你為什麽這麽傻?為什麽要替我擋箭?”虛浮的聲音仿若是一縷輕飄的雲,他無論如何用力都抓不住,蕭珺玦攥著榮昭的手越來越緊,痛心疾首。
榮昭釋然一笑,反問道:“我傻嗎?”傷口的麻木勁過了,是尖銳的刺痛,榮昭蹙蹙眉,深吸了一口氣,“我一點都不傻,我生前不能得到你的心,但我想,因為這一箭,死後,我一定會在你的心裏有一席之地。為了能進入你的心,耍這個心機,我太劃算了。”
她深切的望著蕭珺玦,目光熱烈灼灼,“蕭珺玦,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永遠記得我?”
蕭珺玦嘴唇發顫,無比堅定的語氣,道:“會,我一定會,永生永世都會。”
“有你這句話,我死而無憾了。”榮昭的臉更加蒼白,淚水將枕頭沁濕一大片,“我要是死了,你要是不方便將我的屍身帶回去,就化成灰吧,等回了大周,將我的骨灰撒在楚王府每一處,這樣我就可以隨時隨地看到你。”
“還有,幫我和我爹說,多謝他養育寵愛我這麽多年,我不孝,不能為他盡孝了,若是有來生,我還要當他的女兒,一定好好孝順他。”喘一喘氣,“幫我照顧阿曜,他雖然紈絝了些,但並非一無是處,好好調教他,讓他能擔起榮侯府的擔子。”
“還有,秋水和孤鶩,幫我給她們找個好人家。”
榮昭的精神漸漸不濟,眼神已經開始渙散,“這一世我的人生很短很短,但好像已經得到最好的東西了,我很心滿意足。”她的手緩緩地從蕭珺玦的手心裏滑下來,“拔箭吧。”
她疼得渾身沁滿汗水,仿佛孤身飄零在大海中的一方扁舟,她從不知道自己可以這麽抗痛,吭都不吭一聲,揚起昔日張揚的笑容,斷斷續續道:“我榮昭不會這麽輕易認命,就算到了鬼門關,我也要到閻羅殿鬧一鬧,掙回這條命,我還想和你白頭到老哪。”
蕭珺玦凝淚的雙眼微微輕闔,隱忍的淚簌簌滑落,滴落到榮昭的手上。
他的手從沒有如此沉重過,仿佛是舉起千斤鼎,他一手抱住榮昭的肩膀,一手握住箭杆,一閉眼,咬緊牙關,用力一拔。
伴隨著榮昭痛叫一聲,溫熱的血濺得蕭珺玦半張臉如開滿了一朵朵梅花,她軟軟的倒在了蕭珺玦身上,半身鮮血。
榮昭以為自己這一世就此了結,沒想到還有再次睜開眼的機會。
不知昏迷了幾天,她蘇醒過來,睜開眼睛就看到蕭珺玦期盼的目光,那樣深,仿佛是深邃夜空中閃亮的星輝,熠熠的綻放著璀璨明亮的光芒。
“昭昭。”低低的聲音如空穀裏響起的第一道聲音,蕭珺玦看到她醒了,驚喜的展開了笑顏。他從沒笑的這麽歡喜,像個孩子。
他忙招呼大夫,歡喜喊道:“大夫,她醒了,醒了。”
大夫一直也守在外麵,聽見她醒了,立即為她診脈。
半晌,大夫放下她的手,輕輕點點頭,道:“夫人脈象已經平穩,本身的身體底子好,再調理修養一陣就會康複。”
他退到一旁,“我去給夫人熬些止痛安神的藥。”
蕭珺玦點點頭,“多謝。”他誠懇道。
大夫點點頭,看了兩人一眼,拱了拱手,便出了房間。
蕭珺玦三魂不見七魄的心終於歸位,他修長而厚實的手掌溫暖的撫摸著榮昭的臉頰,“沒事了,沒事了。”
榮昭虛弱的如一灘泥,軟軟的,如樹葉隨風飄浮在空中。她勉力的勾起嘴角,“剛和閻羅王打了一架,想要我的命沒那麽簡單。”
“他要是敢把你留在那,我就直搗閻羅殿把你搶回來。”蕭珺玦愛憐的盯著她看,一眼不敢挪開。
榮昭“撲哧”一笑,這一笑牽動傷口,她緊簇著眉頭倒吸了一口氣。
“怎麽了?哪不舒服?”蕭珺玦見她臉色有變,緊張道。
這還是他第一次緊張自己,榮昭貪戀的看著他,心裏甜甜的,“全身都不舒服。”
“我找大夫來。”蕭珺玦變得傻乎乎的,還很信以為真。
榮昭抓住他的手,因用力再次牽動了傷口,悶聲“嗯”了一聲,蕭珺玦趕緊坐下,“你不要亂動。”
“你別走,我沒有不舒服,我隻是喜歡你緊張我的樣子。”榮昭沉沉的眸光如一湖秋水深情的凝視著他,“蕭珺玦,你抱抱我,讓我感受一下我還活著。”
蕭珺玦不敢碰到她的傷口,輕輕的環住她的腰,“你活著,你安安穩穩的待在我的身邊。”
“真好,活著好,有你在我身邊更好。”榮昭頭靠在蕭珺玦的額頭,不覺悵然,“我以為我死定了,沒想到又躲過了一劫,上天對我太眷顧了。”
他們額頭抵著額頭,彼此眼睛腫倒影著彼此,她唇際泛著清淺的笑容,因為流血太多臉色還是很蒼白,“我有些後悔了,差點連命都搭進去了。我若是死了,不就給別的女人騰地方了,我再也不做這種傻事了,我才不要把你讓給別人,不然,我死也不安心。”
蕭珺玦的眼睛那麽溫柔,仿佛是滿滿的情意蓄積在心頭,透過雙眼直視著榮昭,“不安心,就再也不許做這種傻事。”他環在她腰上的手臂緊了緊,鄭重其事道:“昭昭,答應我,以後不許再這麽做,再也不能這麽做,知道嗎?”
“嗯,我答應你。”榮昭點點頭,又狡黠一笑,“可我不後悔。”
“你——”蕭珺玦無奈的搖搖頭。
榮昭的眼睛裏仿佛燃起了一簇簇火樹銀花,明亮的能照亮整個天際,她凝著蕭珺玦,徐徐道:“你記不記得救過我幾次?是四次,第一次是那年的京外獵場上,我差點被狼吃了,第二次是遇到采花賊,幸虧你及時出現,不然我清白性命難保,第三次是在那個乞丐廟前,有不明刺客”刺殺我,你為我挨了一劍,還有一次,是方德裕的老婆刺殺我們,你一直護著我。你四次護我,我隻這一次,算起來,還差三次哪。”
她的聲音很輕,很柔,仿佛那被風吹拂的輕紗。
“就是這四次,讓我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你,愛上你。我也不知道這愛是從何時何地而來,或許真是應了那句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那明媚如花的雙眸有晶瑩閃爍,堅定而執著,“蕭珺玦,你知道嗎?拿命去護愛的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真的。”
蕭珺玦心中萬般動情,牢牢地將榮浩固定仔眼眶裏,神采流轉。他靜靜地看著榮昭,一瞬不瞬。那顆冰凍已久的心隻覺得就這樣猝不及防的轟然倒塌,榮昭說她不知道情之所起,其實他又何嚐不是?
“那以後讓我來保護你。”他的嘴唇,有細膩而溫暖的紋路,貼在榮昭的額頭上,喚了一聲,“昭昭。”
“嗯?”
仿佛是鼓起了所有勇氣,蕭珺玦深不見底的瞳眸仿若驅散了無盡連綿的黑暗,明亮的照耀進榮昭的心頭,“昭昭,我心裏有你。”
榮昭怔怔發愣的看著蕭珺玦,好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蕭珺玦堅一向冷若冰霜的臉如冬天過去,春日降臨般融化,他的笑容璀璨的耀眼,“昭昭,我心裏有你。”之前他一直不敢承認,不敢遵從自己的內心,但當麵臨榮昭生死一線的時候,他才發現,原來他的心裏早就已經有她的位置。
他怕失去她,那種怕失去的痛苦和折磨不亞於他失去母妃的懼怕,他不敢想象如果榮昭有個萬一該怎麽辦?或許那個時候,他就真的絕望了。
她暈死過去的那瞬間,他竟然有種心死的感覺,是她彌留的氣息才再一次讓他死灰複燃。
這幾天,他寸步不離的守著她,一眼都不敢閉上,他就坐在她身邊整整幾天幾夜,不斷的在她耳邊呢喃,“昭昭,醒來吧。”
看到她睜開眼睛,他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那一瞬間,他才明白自己的心,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被她就這樣霸道強勢的占滿。
滾燙的淚水已經落了下來,心中有蓬勃的欣愉簇然綻放,催開了一片花海。榮昭咬緊嘴唇,喉嚨處陣陣發顫,無盡的淚水洶湧而出,低聲抽泣。
終是憋不住,她一頭紮進蕭珺玦的懷裏失聲大哭起來,她終於等到了,終於等到這一天,他心裏有她,她終於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