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4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
他沒死?他竟然沒死?
榮昭的內心似有千百個問題,此刻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震驚,除了震驚,沒有任何詞語可以形容。
誰能想到,人人皆以為早在幾年前就已經在行宮大火中死了的大周皇帝,此刻就活生生的出現在她的眼前,而且活的好好的。
蕭瑾瑜,榮昭在心裏喊著這個名字,但卻叫不出來,喉嚨仿佛被堵住,硬是說不出來。
“我竟忘了,拿來吧。”雲裳的笑容恬淡,似一縷清幽的雲,她對著蕭瑾瑜笑著,拿過他捧來的幹果,又將他支開,“你去將院子裏的柴劈了吧,一會兒我熬點粥給這位公子吃。”
蕭瑾瑜痛快的點頭,他看著自己的妻子,滿眼的愛意。
等蕭瑾瑜出去,雲裳坐到榮昭身邊,道:“你沒看錯,我沒死,他也沒死。”她將藥碗端給了榮昭。
榮昭遲疑了下,才接過去,藥是剛熬好的,還有些燙,榮昭端著碗的邊緣,她的目光落在黑乎乎,還有些藥渣漂浮的藥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雲裳顯得很平靜,娓娓道來,將當日行宮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火勢很猛,他被困在大火中,我拚死衝了進去,將他救了出來。當時情況很亂,行宮中的人四處亂逃。我知道行宮裏有一條密道可以通往外麵,那本來是齊王為了傳遞消息的通道。我就帶著他從那條密道跑了出來,隻是,他被房梁砸到,失去了記憶。”
榮昭驚愕,“失去記憶?”怪不得他剛才沒有認出她,她還以為她換了男裝,所以他沒認出來。
雲裳的笑容似一縷春日的陽光,明媚的照進人的心裏,她點點頭,“什麽都不記得了,唯一隻記得有一個人叫昭昭。”
榮昭心頭一顫,垂下眸,“對他來說,失憶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蕭瑾瑜將江山看得那麽重,如果失去江山,無異於要他的命。對他來說,現在這個樣子最好。
老天爺不知道是不是特意安排,先前她失憶了,而今又換成了蕭瑾瑜。
仿佛一切都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這幾年你們一直住在這裏?”榮昭問道。
雲裳道:“這是我老家,我帶他出來,也不知去哪,就來到了這。日子過得還不錯,種了點田,冬天的時候偶爾打獵,一年四季足夠溫飽。今天我們也是去打獵的,不想半路上就碰到了你,還真是緣分。”
藥的溫度差不多,榮昭幹脆的喝盡,雲裳忙端給她幹果。那幹果是秋天的時候從果樹上結下來的,切成片,秋老虎的時候曬幾天,然後放起來,等冬天的時候拿出來吃,也是一番滋味。
榮昭吃了幾片,酸酸甜甜的,壓下藥的苦味。
雲裳端走藥碗,拿帕子給榮昭擦嘴,問道:“楚王妃怎麽來了這?我聽說楚王已經渡江了,你不在他身邊也應該在益州啊。”
榮昭支吾了下,不知該怎麽說,雲裳見狀,話鋒一轉,道:“楚王舉仁義之師,人所稱讚,百姓都期盼著楚王能打進長歌城,清除奸臣哪。現在隻要是有戰況的消息,我們這就奔走相告,想不知道都難。我一直都知道楚王雄才大略,我相信將來他一定是個好皇帝,也期盼著齊王的下場。”
說到齊王,她的眼中閃過恨意。授命花想容殺死她的孩子,又奪了她最愛的男人江山,還差點殺死他,焉能不恨。
榮昭嘴角劃過一絲冷笑,“我也期盼著。”
雖然這是榮昭和雲裳第一次麵對麵說話,但不知道為什麽,兩個人就像是相熟的朋友。
“昭昭,藥還沒喝完嗎?我柴都劈好了,你快去做飯吧。”蕭瑾瑜在外麵砍了一會兒柴,見自家娘子遲遲沒有出來,心裏不舒服上。
再如何那人也是男子,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實在不好。況且那人長得還不錯,雖然不及他,但還是讓娘子敬而遠之比較好。
他放下斧頭就進了屋,照顧病人他也行啊,怕娘子被人占便宜,他準備親自出馬。
剛剛一叫到昭昭,榮昭第一反應是自己,但再一聽,這話不是對她說的。她看了看雲裳,也明白了。
她成了蕭瑾瑜口中的昭昭。
她看著蕭瑾瑜,微微失神。
雲裳嗔笑的看著蕭瑾瑜,“你柴全劈好了?”還聽不出他吃醋的語氣嗎?
蕭瑾瑜“啊”了一聲,又加了一句,“差不多吧,反正夠你做一頓飯的。你去做飯吧,這裏有我照顧。”
柴什麽時候劈都可以,但娘子要是被別人勾引走可不行。
榮昭看著他,真的覺得很陌生的感覺,眼前的人再也不是那個清貴高雅出塵飄逸的蕭瑾瑜了。
他變成了一個普通的男人,從他的眼中再也看不到對權利的欲望,仿佛經受了一場洗滌,清洗了他的大腦。
雲裳拉著他,“這不用你照顧,你隻會越幫越忙。”回頭與榮昭道:“喝了藥,你先睡一會兒,等飯好了,我再叫你。”
出了門,雲裳瞪著他,“你幹什麽啊?我說會兒話而已,瞧你那不放心的樣。”
蕭瑾瑜摟著她,“我當然不放心了,我的昭昭這麽漂亮,也是被壞人起了壞心思怎麽辦?凡事還是小心為上。”
雲裳拿他沒辦法,很無奈,“一天到晚瞎吃醋,連女人的醋都吃,沒出息。”
“我吃醋不是證明我愛你嗎?”兩人總是這般蜜裏調油的樣子,蕭瑾瑜親了下她的臉頰,突然一滯,“等一下,女人?”他的目光往小屋子裏飄,“你說那是女人?”
“對啊,男女都分不清,還瞎吃醋。”雲裳點一點他額頭,“好了,我去做飯,你來給我打下手。”
“行,不過今天你給我做我愛吃的賽螃蟹。”
“討厭,要求還挺多,不過看在你愛我的份上,我就滿足你這個要求。”
“娘子真好。”
這些聲音不大不小,悉數進了榮昭的耳朵裏。
時間是最讓人琢磨不定的東西,因為你根本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麽事。
遇到蕭瑾瑜,對榮昭來說,依舊是恍惚的。
這個原本以為再也不會存在的人,又出現了,那種感覺,就和在夢裏一樣。
確實像一個夢,因為蕭瑾瑜已經不是那個蕭瑾瑜,她再也不認識。
不過,卻為他高興,不再被欲望權利所吞噬的人,原來會變得這麽純粹。
她與蕭瑾瑜之間的糾葛,從上一世到這一世,中間有太多的糾纏。
上一世,她愛他,卻被他棄之如履。這一世,反過來,她又不屑一顧。
如今,他也算死了一次,他忘記了與她所有的一起。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
他與她再無瓜葛。
榮昭的眼角不由自主的掉了一滴淚,她還記得蕭瑾瑜問過她,如果他死了,她會為她掉淚嗎?
他“死”的時候,她也同時沉浸在父親慘死的消息中,無暇為他流一滴淚,但今日,卻流下來了,不是因為他“死”,而是因為他的重生。
榮昭在此休息了三日,就告辭了。
她的病已經大好,雖未痊愈,但著急趕路。
她已經給益州寫了信,告訴他們她已經安全了,讓他們不用為她擔心。
還有她突然臨時做了一個決定,直奔蕭珺玦那裏,追隨他去。
這幾天看到蕭瑾瑜和雲裳在她麵前秀恩愛,她還挺嫉妒的,她要去找她的珺玦,也讓別人嫉妒去。
她是真的好想他,特別是這一次。
其實什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相愛的人在一起,無論發生什麽,即將麵臨什麽,隻要能和他在一起,哪怕死,亦是幸福的。
就像是餘容和花想容,就像是蕭瑾瑜和雲裳。
“不再多留幾日,等完全康複再走嗎?”送到村口,雲裳還是想讓她多留幾日,等病完全好了再走。
蕭瑾瑜看著雲裳的神情,要不是知道榮昭是個女的,他真的會以為娘子移情別戀了。
“不了,你有相公在身邊,我也想我的相公。”榮昭笑道。
雲裳抿嘴一笑,“那還真耽誤不得。”
蕭瑾瑜突然問道:“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哪?”
榮昭微微凝語,想一想,道:“夫家姓蕭。”
“蕭,那和我一個姓啊,原來是本家。”蕭瑾瑜沒注意榮昭根本就沒告訴他叫什麽。
“可不,或許還是一家哪。”榮昭著實不敢想,會這般一身輕鬆的和蕭瑾瑜說話。她與他之間,所有的愛恨情仇,現在都已經不存在了。這種感覺,讓她說不出來的舒服。
心中感慨萬千,她抬起一手拍在蕭瑾瑜的肩上,“好了,我走了,後會——”
“有期”兩個字沒說出來,因為最好無期。無論將來怎麽樣,蕭瑾瑜都不能再出現在眾人麵前。因為他這個皇帝已經死了。
她換成了“珍重”。
最後再深深的看一眼他和雲裳,榮昭駕起鞭,策馬而去。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就讓她與蕭瑾瑜的一切過往,煙消雲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