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六年前的新衣
“今年雨水真多。”
連著下了四天的雨,水汽籠罩著整座宮廷,半夏收拾著濕漉漉的衣裳被褥,抱怨了幾句。
“可惜了那些開的晚的花了,遇上了這場暴雨,注定要過早的凋殘了。”半夏喜歡春天,規矩森嚴的紫禁城,隻有春天才最鮮活,各色花樹不論銘品還是雜草,都能綻放出自己的色彩,這場雨一下,建昭八年的春天就過去了。
她嘟著嬰兒肥的臉歎氣的樣子,很是可愛,蕭青蕤笑出了聲。
“主兒。”半夏不依的喚道,“南巷那邊有的芍藥圃裏有一株珍品,奴婢一直記掛著,想著等開花的時候大飽眼福,哪成想趕上這場連陰雨,那花兒估計看不到了。”
她一臉失落,小模樣挺可憐的。
聽著外麵雨點敲打在青石板上的聲音小了些,蕭青蕤拿著柔軟的棉巾拭幹那盆已長得繁盛的蘭草上的水滴,嘴角揚起溫柔的笑,“南巷那邊並不算外朝,讓譚小滿陪著,去看看那株花,要是禁受不住風雨,用我的名號,挖出來帶回鹹福宮養著。”
“奴婢謝主兒。”半夏響亮的道謝。
“娘娘就是太心慈了,縱得她越來越沒規矩了。”王醫女笑著瞪了眼半夏,放下手裏的參茶,故作嗔怪的說。
在鹹福宮侍候了這麽久,和嬪娘娘一次癸水都沒來,王醫女想到她之前喝過的藥,心裏籠著層陰霾,便勸說蕭青蕤不要再喝茶水,畢竟大多數茶葉性寒,怕加重她宮寒之症。
“以前太小心了,拘著了他們。”
王醫女覷著她的神色,覺得和嬪娘娘和之前有些地方不一樣了,像是皎月衝破了雲翳,明珠拂去了灰塵,美得越發舒展、逼人。
小口小口喝了盞參茶,蕭青蕤繼續悠然的擦拭著蘭葉,她和楊衍關係的好轉,讓那塊壓在心上的石頭鬆了鬆,終於能逃離那逼得她快要窒息的急迫,雖然外麵連天風雨,但也沒影響到她美好的心情。
擦完蘭葉,滿意的看著蒼翠欲滴如碧玉雕琢的蘭草,這些日子她翻遍了蘭譜,也沒查出這是什麽品種,連王醫女都認不出,但這定是稀世銘品,即便還沒開花,隻這葉的型、色,都讓人看得移不開眼睛。
不知道卓公子有沒有出山?
垂頭太久,脖子有些發酸,蕭青蕤伸伸腰,揉著後脖頸,走到門外,沿著抄手遊廊慢慢的走著。
“半夏。”
蕭青蕤瞧見茶房裏那抹濕淋淋的身影,頓住了腳步,揚聲喚道。
半夏和譚小滿淋得落湯雞似的,饒是換了幹淨的衣裳,濕透的頭發還緊貼在臉頰上,很是狼狽。
“怎麽弄成這副樣子?你們的鬥笠和蓑衣呢?”
兩人臉色一白,譚小滿膽子大些,更快的鎮定了情緒,但眼中還殘留著一絲驚恐,“娘娘,奴才到了南巷,見那株芍藥歪倒在地上,枝殘葉落的十分可憐,就想挖出來帶回鹹福宮。沒想到,突然竄出來個番僧,攔在奴才麵前嘰裏咕嚕的說了一大串。”
“番僧?”蕭青蕤突然想到那日長巷上遇到的那隊番僧。
“南巷距離明光閣不遠,那個番僧是烏斯藏來的僧人嗎?”
譚小滿連連點頭,“是的,聖壽過後,其他朝賀進貢的藩王都回去了,隻有烏斯藏的使節,還留在理藩院。”
“烏斯藏的僧人在明光閣念了幾天經,太後娘娘虔誠篤信,特意下了懿旨準許烏斯藏使節長期留在京中。”
蕭青蕤雖然敬鬼神,可對這些並不十分篤信,所以,對烏斯藏的高僧也是敬而遠之,一次都沒有去明光閣聽講經。
“那僧人為何不讓你們移走那株花?”
“他講得是番語,奴才聽不懂,他手上有功夫,奴才打不過他。”譚小滿羞愧,“奴才和半夏被他綁進了明光閣,聽給他們傳話的理藩院的人說,他們說明光閣四周的花木都是供奉佛的,奴才們動不得。”
所以,那些番僧打翻了他們的鬥笠,扒下了他們的蓑衣,若不是在明光閣侍候的太監知道和嬪娘娘惹不得,勸著番僧,難保他們不會挨一頓毒打。
“哪有這麽霸道的道理?”
“娘娘,太後娘娘和德妃娘娘日日到佛光閣聽經,這幾日雨下得大,萬歲爺怕太後有個閃失,去了明光閣,不知道那眉眼古怪的蠻子給萬歲爺說了什麽,萬歲爺竟然在明光閣聽了半下午的經。”譚小滿苦著臉說。
“陛下素來隻信道家,那番僧難道真有大神通?”這太無稽了,蕭青蕤搖了搖頭,將這念頭甩到腦後。
昨兒大雨瓢潑,楊衍特意打發人來讓她不用去乾清宮了,今兒雨小了點,驀然想到那夜楊衍咬著她耳垂說的話,一陣臉紅心跳,待天色稍稍一晚,便梳洗了番,去了乾清宮。
“和嬪娘娘請留步。”
蕭青蕤都習慣了自由出入乾清宮,突然被攔下,她疑惑的望著汪錦。
“娘娘,萬歲爺在和烏斯藏法王談經法。”汪錦解釋了一句,引著蕭青蕤到了偏殿,“娘娘在這兒等候片刻。”
直到天色漆黑,聽得正殿喧嘩聲,蕭青蕤站在窗口,看著外麵明亮燈籠下,楊衍親自送出了一名戴黑底金邊尖頂僧帽的僧人,那僧人背對著她,看不清相貌,卻將正對著她的楊衍神情舉止看得清清楚楚。
那張深邃俊朗的麵孔上有著濃濃的焦灼和渴望,她怔住了,楊衍是什麽人,江山獨攬,血海屍河都不能讓他動容的鐵血帝王,他幾時露出過這種表情,幾時對一位番僧都這麽客氣,親自送出去,態度殷切的都不像他了。
不知為什麽,好不容易沉下來的心,又慌了起來。
“和嬪娘娘,娘娘。”
蕭青蕤思緒紛飛,看入了神,汪錦喚了兩聲,她才驚醒。
“萬歲爺傳娘娘過去。”
再看外麵,人影已散,原來那番僧已離開了,蕭青蕤深呼吸了幾下,壓下慌亂的心跳,或許昨夜風雨聲擾得沒睡好,胡思亂想的。
楊衍盤腿坐在蒲團上,雙目微闔,聽到她進來的聲響,眼皮動了動,卻也沒睜開。
繚繞在鼻間的香味不是她熟悉的龍涎香,而是常常在佛堂裏使用的檀香,黛眉蹙起,她不喜歡這個變化。
“六郎。”
蕭青蕤走到楊衍麵前,雙手覆上他緊握的手掌,肌膚相觸,楊衍睜開深黑幽深眼眸,烏黑瞳仁裏倒映著她柔美的容顏。
大掌抬起,將她自然垂落的發絲別到耳後,也是他動作的時候,蕭青蕤發現他右手心裏握著一支小小的木質發簪。
還沒看清楚,楊衍手一動,將發簪沒入到袖口裏。
繼而兩隻有力的臂膀夾在她肩側,將她固定在他懷裏,雙手捧起她的臉,細細的端詳,他指肚上的薄繭劃在她細嫩的臉頰上,一點點撫摸。
“六郎,你在看什麽?”驚慌漫過心頭,蕭青蕤不喜歡他這個樣子看她,眼神落在她身上,眼裏卻沒她。
“去換身衣裳。”
黑眸裏幽暗不定,良久,楊衍擊掌喚來汪錦,吩咐了幾聲,汪錦麵色大變,帶著蕭青蕤出去時,步履飛快,腰身彎的更低。
“這.……不是新做的衣裳。”
蕭青蕤被汪錦帶出去,有幾個年歲明顯大了的宮女,不由分說的重新給她綰了發,換了一身衣裳,整個過程,根本容不得她說不。
揪著身上不合身明顯小了的衣裳,蕭青蕤眉頭越皺越深,看著汪錦的目光也淩厲起來。
“和嬪娘娘,這是新衣……六年前新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