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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五十章 飛升(三)

  青雲台上,白霧嫋繞。


  始皇求仙入海處圖案雙扇屏風後,昭德帝斜躺在軟墊上,手裏持著一隻長煙槍,海公公眼觀鼻鼻觀心立在下首,一青袍裹身,發髻鎖發,清瘦得兩頰向內凹陷的龔國師目不斜視地坐在昭德帝下方。


  “.……這麽說來,那位合真道長拒絕來青雲台,除非帶上烈酒、仙鶴和朱砂前去恭請,他才肯來?”昭德帝的臉掩藏在水煙槍噴出的濃白煙霧中,約莫是龔國師今次煉化上貢的這劑“補藥”藥效霸道,昭德帝受了補精氣神好了許多,腦子也清明了些,聽懂海得才來報後,他語氣陰沉不定,再問一遍,“要讓朕帶上烈酒、仙鶴和朱砂去請,他才來?”


  海得才撲通一聲跪到地上,忙道,“回稟聖上,隻需奴才帶上這幾樣物件兒即可。”海得才埋著頭,斟酌著字詞,“合真道長說,世間萬物講求因果緣分,她在清風齋中要求如此便自有她的道理,若是破了這緣法,那通也成不通了。”


  “荒謬至極!”昭德帝下方的龔國師輕哼一聲,“因果困的是常人,而不是帝王。那合真道長拿殘龍木雕汙蔑皇上,其罪當誅,此為罪一;皇上宅心仁厚,召見於她,她卻拿話搪塞,愚弄皇上,此為罪二。皇上,此道人上不敬尊,下不領命,實乃道門敗類,還請皇上賜罪,以清理道門不肖子弟!”


  海得才把頭埋得更低了,緊緊閉口。


  這就犯不著了。


  若是龔國師不說話,他還能為那合真道長道上兩句。


  可這龔國師都開口了……皇上還從未拂過龔國師的意!


  這也是緣分。


  誰叫這時候龔國師在場呢?若是龔國師不在場,那合真沒準能成。


  命也,運也,誰也改不了。


  海得才心裏頭嘖了兩聲。


  昭德帝再撮了口水煙,眯著眼睛沒接龔國師的話,問,“那道長多大年紀?”


  海得才恭恭敬敬,“奴才瞧著不過十五、六歲。”


  昭德帝一聲“嗬”,再拿水煙槍指了指龔國師,“道門中人,英雄出少年呀!這才多大就得了陳太後的賞識了!”昭德帝話鋒一轉,“母後怎麽請了個少年郎常住太極宮?”


  皇帝對陳太後的態度.……一向很微妙。


  皇帝才登基時,隻敬著抬著竇皇貴太妃,闔宮上下誰都知道陳太後和皇帝雖是親生母子,卻母子離心,陳太後壓根就不得皇帝尊敬愛戴,故而誰都能拉踩太極宮。


  旁人不知道,他海得才卻知道,皇帝對陳太後絕無傳聞的那般無情。


  前兩年,內司府扣了太極宮的布料緞子,陳太後隻能穿著舊時的襖子出席宮宴,第二天內司府掌事太監就被撤了職,任誰來求情都沒用!

  這麽些年,如此算來,若誰對太極宮做得太過分,十次裏皇帝總會叫高淑妃理會個三、四次。


  如今皇帝問這話……是幾個意思?

  若真是十幾歲的少年郎住在寡居的太後宮中.……這.……這.……這怎麽看怎麽想都是宮闈秘辛、禍亂大事啊!


  偏偏皇帝對陳太後態度曖昧,忽左忽右.……

  海得才心裏打著鼓,頭快貼到地麵上了,忙道,“回稟聖上,那合真道長是位姑娘。”海得才飛快抬起頭覷了眼皇帝神色,急忙說道,“合真道長原是刑部侍郎趙顯大人的侄女,後拜入都梁山東嶽觀門下,前些時日才被昌盛縣主請進宮來為陳太後調理風水。”


  “一個女冠?”煙霧中,昭德帝蹙了眉頭,“還是朝廷官宦的家眷,膽子這麽大?”


  海得才敏銳地辨認出皇帝話裏的好奇大於憤怒!

  他權衡再三,方低頭道,“合真道長說,她夜觀天象,算出皇上近日道法修煉陷入困頓,且右腹左背常感到疲乏酸漲。”海得才絲毫不敢看龔國師的眼色,“合真道長說,她能助力聖上突破瓶頸。同時,她還想問皇上,難道皇上就不想知道那龍紋木雕為何又瘸又瞎嗎?”


  昌盛縣主說得不錯,說到底,他和那龔國師是競爭關係!


  皇帝身邊永遠隻有一個人,是第一人。


  信昌侯把持著外朝,龔國師在內宮風生水起,閹人、沒根的東西……信昌侯罵他狗東西他忍了,那姓龔的算什麽東西?也敢狗仗人勢?


  更何況,如今,皇上擺明了對合真道長感興趣。他此時不推一把,壓一壓龔國師的銳氣,還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有這麽好的機會?


  龔國師眼神深深定在海得才身上,像要從他身上剜下一塊肉。


  “帶上東西去請!”


  昭德帝的臉快被煙霧淹沒了,“她要解釋,朕就聽她好好解釋。”


  龔國師怒氣、妒氣、恨意瞬時衝上後腦,他當然知道這位合真道長,前些時日耍弄過清虛,這些年在定京城也闖出過一番名堂,甚至信昌侯也曾讓高淑妃去請這位合真道長來宮裏探過虛實,隻是高氏空有其表,沒看出那廝的厲害之處,說“乳臭未幹,不堪重用,何足掛齒”種種損言,信昌侯這才就此打消招入麾下的念頭。


  信昌侯都曾想用這廝取代他!

  他不想回山裏吃糠咽菜、住棚戶屋了!


  這宮裏頭有身軟麵白的宮女太監,有金碧輝煌的寢宮,有大魚大肉有山珍海味,他在這裏是龔國師,受皇帝尊崇,受萬人敬仰!


  他不能被取代!


  不能!


  龔國師心頭像是被片下一層血肉,牙齒緊咬,兩腮凹陷,眼神飄忽不定,不知心裏在盤算些什麽。


  海公公來請時,天已入暮。


  昌盛縣主看著去而又返的海公公,身後帶著小太監,小太監手上捧著托盤,托盤裏放著錦盒,嗯.……和一對脖子被金鏈子掐住的仙鶴。


  昌盛縣主感到天旋地轉了。


  還真成了。


  還真他媽成了!


  活了兩輩子,昌盛縣主第一次在心裏罵了句髒話。


  看向檀生的眼神,無比慶幸。


  她醒過來第一件事是反省,反省自己怎麽樣才能避免悲劇重現,反省的結果是,她一無才能傍身,二無大謀大智,三無退路後路。要想活命,她一個人不成,還得找個能打的。


  她看來看去,敏銳地發現,夢裏頭沒出現過的趙家姑娘是個奇人,還能打。


  阿彌陀佛,自己賭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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