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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王與科基(中)

  “首領!這批狼一定是來報仇的。它們知道我們住在這,下次肯定還會來的!這可怎麽辦啊?”族人看著科基,憂心忡忡。


  科基坐在自家的台階上一言不發。


  “要不我們走吧!搬到另一個地方去。這樣狼群就找不到我們了。”


  “對啊!對……”


  “搬走。這麽多狼我們是應付不過來的。搬走……”


  族人們議論紛紛。但科基隻是坐著,一言不發。過了許久,科基終於開口,說:“不搬走!”


  “不搬走?不搬走是想讓我們都喂狼嗎?”一個人朝科基不滿地咆哮。


  科基並沒有搭理他,繼續發布命令說:“女人帶著老人孩子躲到後山的山洞裏去。其他人跟我在部落裏設陷阱,我們要反擊!”


  “嗷嗚……”


  過了幾天後,狼王果然帶著狼群又來了。但這次,它們紛紛落入陷阱,死傷慘重。


  “嗷嗚……”


  狼王急忙下令撤退。


  “不好了!孩子!我的孩子被狼叼走了!”一個婦人連哭帶滾地來到科基身邊。


  “可惡!”


  ……


  孩子被狼叼走了,的確是個不幸的消息。但與傑克失去蘭花相比,這又算得了什麽呢?這個世界,另一端,蘭花死了,在泥土中靜靜腐爛……


  蘭花昨天死了,也可能是前天。傑克不知道。因為她一直躺在自己麵前,閉著眼睛,仿佛隻是睡著了。


  天還未破曉。傑克終於下定決心把蘭花安葬在她生前靠著的那棵樹下。從一路冒險中唯一沒有丟棄的一袋行李裏拿出鐵鎬。這把鐵鎬原本是為淘金準備的,如今卻要用來為自己心愛的人挖墳。山林中的大多數生物還未蘇醒,有幾隻早起的鳥已經開始為新一天的生存而飛向遠方。毫無節奏的挖土聲打破此刻山林的幽靜。這挖土聲聽起來如此沉悶無力。傑克感覺揮鎬挖土從未如此費力過。在忙活許久卻隻是挖了個小坑後,他索性將鐵鎬扔下,靠著蘭花生前倚靠的那棵樹,看著不遠處火堆旁的蘭花。他想起那個下午,他背著蘭花淌過湍流,走進另一岸的樹林。


  “這裏好陰冷。”蘭花緊緊依偎著傑克說。


  “天暗了嘛!今晚就這休息吧!我先去生個火。”


  傑克放下蘭花,在附近撿了點幹柴開始生火。他們在一處河灘上休息。火焰升騰,瞬間照亮了整個河灘。傑克在河流旁用石頭砌了個小水坑,朝河流的上遊留下個小口。


  “願者進坑。”


  做完這些後,傑克從裝備中拿出一把匕首,向樹林深處走去。


  “我去林子裏找找有沒有吃的。發生什麽事,大聲喊我。我不會走太遠的。”


  蘭花點了點頭,看著傑克的身影被樹木吞沒。她在確認傑克真的走遠後,伸直左腿,解開腿上的布條。一個潰爛的傷口出現在她眼前。傷口已經化膿。黏稠暗黃又帶著一絲絲血紅的液體從傷口中流出。蘭花用手輕輕一碰,割肉般的疼痛瞬間擴散至全身,使她忍不住發出一聲淒慘的呻吟。忍著疼痛,蘭花簡單地清理了一下自己的傷口後,重新包紮。做完這些,蘭花全身被冷汗浸濕。她抬頭仰望天空,隻看見一潭深不見底的黑夜。


  “今晚一顆星星都沒有。”


  夜是靜的。身後的茂密山林沒有半點聲響。眼前的小河爭先恐後地湧向那片廣闊的荒野。某隻不幸的鯰魚鑽進了傑克砌的小水坑,卻毫不知情,以為找到了舒適的港灣,悠閑地擺動身體,不時吐個氣泡。樹叢中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是傑克回來了。


  “看!我掏到幾個鳥蛋。”


  雪白的鳥蛋在火光的照射下顯得有些透明。似乎能看見蛋殼內壁上縱橫交錯的紅藍血管,一個鮮活的生命在其中跳動。傑克將鳥蛋交給蘭花,走向水坑。蘭花雙手捧著鳥蛋,看著這個原本即將誕生卻又很快要走向死亡的生命,不禁眼泛淚光。生命為什麽是這樣?她用手揉了揉眼睛,心想:我這是怎麽了?總想這些東西。


  傑克看見了水坑中的那條鯰魚,立刻用石頭把唯一的口子給封住。以防萬一,他用石頭把水坑又壘高一層。


  “好家夥!蘭花,我們明天的早飯有著落了!”傑克興奮地告訴蘭花。


  “是條大魚嗎?”


  “對!”


  蘭花看著傑克,眼睛的餘光卻看見一團黑色東西從河流上遊漂流而下。


  “那是什麽?”


  傑克一回頭。那團黑色東西漂到他的腳下。傑克一驚,摔坐在地上。是一具男人的屍體。傑克把屍體拖上岸,搜索全身。


  “是什麽?”蘭花不安地問。


  “一具男人屍體,應該也是個淘金者。”


  傑克翻遍屍體的全身,隻在胸前的口袋中找到一個生鏽的小鐵盒,鐵盒裏有一張一個女人抱著一個嬰兒的照片。他把鐵盒放回去,用河灘上的石頭為屍體搭築了一座墳。做完這些,傑克陰沉著臉回到蘭花身邊。


  “處理好了?”


  “處理好了。”


  蘭花把煮熟的鳥蛋遞到傑克麵前,說:“吃吧!人總會死的。”


  “人總會死的。”傑克靠著樹喃喃自語。他突然想到,那時蘭花是不是就在暗示自己什麽。他起身,去為即將熄滅的火堆添點柴。火光照在蘭花的臉上,好像她的臉頰泛出紅暈。她還活著。傑克情不自禁地吻向蘭花。但觸碰的那一刹那,一陣透出死亡氣息的冰冷將他拉回現實。她死了。


  天已經亮了。山禽野獸的叫聲此起彼伏。原本寂靜的山林又變得喧鬧。傑克撿起鐵鎬,繼續心不在焉的挖坑……


  傑克手中的鐵鎬因為汗水的浸濕變得滑不可握。不時的回頭,卻總以歎息結束這個動作。他不明白自己對蘭花的感情到底是如何?是他心愛的人?也許其中的情感要更加深厚。那棵殘留著蘭花的氣息的樹下有一張難以琢磨的愁容。


  傑克深陷在回憶與自責中。他回憶的事情是不久前的一刻,是如夢如幻的一刻。那一刻,蘭花還活著。她依然拖著幾近殘廢的左腿步履蹣跚地走著。而傑克攙扶著她的左手,蘭花溫柔地依偎著他的右手。那一刻,蘭花還活著。她明顯有點喘不過氣,卻還想著為了排遣一路的苦悶而對傑克一點一點地講述她曾經的故事:春天裏帶著青草氣息的泥土,走上去軟軟的,聞起來很舒服;夏天,門前池塘裏的荷花開了,有紅的,有白的,還有日出前稀薄朦朧的霧;秋天的山穀中,白霜紅葉,她曾為了捕捉叫得很好聽的“紡織娘”到裏麵去過;冬天的老家不會下雪,但她願意冒著寒風,做她最愛幹的事——挖耦……


  傑克陷入自責,但他又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自責。為了蘭花的死?可能吧!為了一句一直纏繞在心頭的話——還剩什麽呢?他不清楚。傑克用盡全力把鐵鎬插入土地,一拔,翻起一抔泥土。泥土中一隻蚯蚓被鐵鎬斬斷正痛苦地扭曲身子,另一隻遇見陽光後倉皇逃躥。他想起雪花的譏笑和荒野的嘲諷。現在,連這片山林都在笑自己。不然,樹上那隻烏鴉為什麽一直盯著自己而不飛走?他想著想著,往手心吐了口唾沫,繼續挖那個已經有齊腰深的坑。一鍬又一鍬,把蘭花拋在腦後。


  傑克宣泄著內心的各種情緒,像那天知道蘭花病情後。連續幾天在山林穿梭,傑克用刀從茂密叢生的雜草樹木中開出一條道路,蘭花吃力地緊隨其後。但前麵還在開路,後麵的路就迅速被雜草灌木吞沒,抹除他們的痕跡,仿佛沒有東西闖進來過。金子就在前麵,傑克瘋狂開路,揮舞著刀,劈開交織成網的樹枝,把灌木中路過的蜥蜴劈成兩段,奮力從這片山林身上劃開一道傷疤。但當他冷靜下來時,一回頭,蘭花同剛才開辟的道路都消失了,眼前隻剩一片充滿惡意的墨綠,對著他發出嘲笑。


  “蘭花!”


  傑克急切的呼喊聲在山林中回響。那天,他從山林手中奪回了蘭花,卻沒能將她從死亡手中奪回。傑克帶著蘭花找到了現在的營地,並將她安置在那棵樹下。他解開蘭花左腿的布條,血肉模糊的畫麵直到此刻依然在傑克腦海中徘徊。傑克找到一把銅錢草,嚼爛後,敷在蘭花的傷口上。苦澀的汁水引起傑克幹嘔。藥草敷在傷口上的刺痛感使蘭花從昏迷中蘇醒。生好火的傑克把蘭花抱在懷裏,一刻不離。


  “會好的。沒事啊!”傑克安慰蘭花,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傑克終究忍不住,丟開鐵鎬,自己跳進坑中,跪在泥土上,臉部抽搐著,悶聲哭起來。那天,蘭花半眯著眼,看著傑克很久。傑克也看著她,憂心仲仲。


  “講講你的故事吧!”蘭花氣息微弱地說。


  “我從小就被人嫌棄。做什麽事都做不好。喜歡家裏的那條大黃狗。喜歡帶著狗去鎮後麵的山上采桑葚……別人總說喜歡這些東西有什麽用,一點都不實際……我後來做生意,結果像傻子一樣賠得成本都收不回來……他們都說我沒有一點用處……我想過,我也想過……找一個我喜歡的也喜歡我的人做媳婦。不要金子,不要冒險,平平淡淡的過一輩子。我們一起幹活,一起持家,一起帶孩子。在最後,我和你牽著手,看著床邊長大的孩子,然後在平靜中一起死去……”


  “會的。”


  蘭花微笑著,目不轉睛地看著傑克。就在那一刻,蘭花的笑容突然變得僵硬,眼神瞬間黯淡——她死了。


  傑克抱起蘭花,將她輕輕地放進挖好的坑內。他用雙手捧著第一抔土,撒向蘭花。久久凝視蘭花後,傑克突然跳起坑內,腰下彎——吻她,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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