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不自量力
林落微狐疑地盯著蕭淩妖:“我聽師兄說,曲水流觴,美人取食,本就是煙雨樓的一大特色,為何不叫他派人來撈?”
蕭淩妖咳嗽兩聲,急中生智道:“直接上菜快些,有的菜得趁熱,順水飄過來,都涼了~~”
林落微若有所思道:“也是,你來過一回,想得比較周全。”
蕭淩妖幹笑,不太敢直視她的眼。
實際上,是怕多個人多張嘴~~
要是派來的女侍跟林落微相談甚歡,保不準會讓林落微察覺到此地是風月場所,到時候,自己就一頭撞死謝罪吧。
煙雨樓的廚藝,無可挑剔。
不知是因為上次見到李知言段來倒胃口,還是因為今日的林落微太秀色可餐,蕭淩妖吃著吃著,隻覺得舌頭都快化在嘴裏。
此時便要感慨一下,二師兄不愧是煙雨樓的常客啊,他給林落微說過的每一道菜,都稱得上色香味俱佳,入口回味無窮,堪稱一絕。
不知不覺的,兩人你一筷我一箸,已過了足足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裏,兩人沒顧得上說什麽閑話,全耗在了吃吃喝喝上麵。
為了方便取食,林落微終於舍得摘下麵紗柳笠,國色天香的容貌昭然於世,看得上菜的小廝魂不守舍,腳下踉蹌,差點把一盤菜蓋到蕭淩妖臉上。
弦月高懸,前院觥籌交錯聲漸輕,煙雨樓的宴席大多到了尾聲。
蕭淩妖伏案揉著肚子,抿一口茶水,隔著杯沿看了眼同樣伏案休憩的林落微。
酒足飯飽,又有佳人作陪,哎,人生如此,夫複何求。
看了看,就是麵前一桌狼藉,有些煞風景,便招來小廝,吩咐撤下菜盤,再沏一壺上好的君山銀針。
此時,林落微已重新戴上柳笠麵紗,那一雙心滿意足的清眸裏笑意盎然:“你倒會順杆上樹,絲毫不在意我的荷包。”
蕭淩妖笑道:“大師姐神仙中人,豈會俗到在意區區幾錢銀子。”
“休要拿我打趣。”林落微眼神嗔怪。
有齊霜霜那個一口三舌的小妮子做跟班,林落微自然清楚“神仙”二字的出處,在衡山弟子而言,幽居棲真峰的自己隔如雲端,高不可攀。
可事實上呢?
棲真峰冷清極了啊~~
若非劍道未成,離不開幽潭,自己寧可去祝融峰對著一群老頭子,也好過終日與一口潭水相顧無言。
蕭淩妖訕笑。
吹開葉片抿了口熱茶,耳邊一陣微風忽起伏。
遠遠傳來縷縷琴聲,悠悠揚揚,如怨如慕。
麵前林落微咦了一聲,秋波流轉,狐疑望向後院:“有人撫琴?”
蕭淩妖心中咯噔一下。
要遭,青樓裏的藝妓。
自己騙林落微說後院是客棧,但客棧是休憩所在,哪有人入夜撫琴的~~
蕭淩妖心念急轉,正欲辯解,卻聽林落微道:“替我去問問店家,有無瑤琴?”
“啊?”蕭淩妖愣了。
對上林落微笑吟吟的目光,蕭淩妖才恍然有所悟。
林落微興至,也要撫琴?
但是~~
蕭淩妖下意識環顧了一圈,水閣四麵無牆,僅用珠簾與稍稍阻隔視線,在此撫琴,算不算大庭廣眾?
“我去問問~~”
蕭淩妖沒有掃興,能聽大師姐親自撫琴,是衡山多少人都求不來的機會,複又招來小廝,說了幾句,小廝倒是爽利,很快差人搬來瑤琴。
青樓裏來往的,多的是文人墨客,風流浪子,常常有人興之所至,或撫琴,或吟詩,或高歌。
那些人,可能真是酒至酣處,抒發胸臆。
但更多的人,是如孔雀開屏般表現一番,意圖吸引煙雨樓裏那些國色天香的藝妓注意。
顯然,林落微是屬於前者。
安置好瑤琴,小廝退到水閣外,隔著珠簾瞧了瞧罩在柳笠麵紗下的女子,又聽聽後院樓裏傳來的嫋嫋琴音,暗自搖頭。在煙雨樓,你吟詩也好高歌也好,甚至吹個笛子都好,偏偏要去碰琴?
眼下正在撫琴的那位俞小小可是煙雨樓頭牌,以琴藝見長,師出名門,曾由龍城宋大家親自教導過。
宋大家那是誰?龍城八絕之一,執掌宮廷教坊的琴絕啊,哪怕隻教了俞小小半月,那也絕不是裏頭那個吃飽沒事做想瞎撫琴的女人~~
錚~~~
林落微撥起一根琴弦,渾然不知打斷了外邊那位小廝的思緒。
“今日良宴,在下便為諸君演奏一曲瀟湘水雲。”她的聲音清如泉水叮咚,借由撥弦,瞬間覆住前院。
院中觥籌交錯聲為之一頓。
有識貨的武人,聽到這如在耳邊輕訴的聲音,心中皆是一凜。
“以氣禦聲,哪來不知天高地厚的中三品?”
“應當是同我們一樣,來觀禮此次論劍的~~”
“理應是了,可為何~~是個女人?”
“瞧你說的,此處男人來得,女人就來不得了?”
“嘿嘿,有理~~”
“~~”
一頓之後,前院裏反而生出了更多躁意。
林落微微微一怔,擯棄了耳中那些有些古怪的聲響,素手輕挑。
清音如潮。
蕭淩妖眼中,便隻剩下那雙膚如凝脂的葇夷。
那琴聲如涓涓瀟湘之水,從林落微指間滑出。
瀟湘水雲乃是荊州名曲,蕭淩妖身在衡山北麓,不說對瀟湘水雲耳熟能詳,卻也勉強算聽過幾回,鎮上以前教授自己識字的私塾先生,便會時不時撫上一曲。
但是蕭淩妖無甚興趣,每回琴音一起,心思就飄到了九霄雲外。
可此時舊曲重聞,聽著聽著,蕭淩妖竟漸漸入迷了。
手中杯盞緩緩放在膝上,正襟危坐。
一幅水光雲影的水墨畫卷,隨著林落微纖纖玉指跳動躍然於麵前。
以琴音為媒,靜觀山水,頗有悠揚自得之趣。
不多時,琴音一轉,那幅水光雲影的瀟湘盛景變幻,似是有人竹杖芒鞋,披著一蓑煙雨泛舟五湖~~
此時此刻,不止蕭淩妖聽得如癡如醉,其餘賓客也聽出不凡,情不自禁放下酒杯,細細聆聽。
一時間,琴音滿堂。
~~
後院,李知言袒著胸膛,披一襲寬大錦袍,憑欄而望。
他後方,朱漆木門洞開著。
裏邊,有一女子青蔥玉指停在瑤琴上,她抿著唇,嬌軀在薄紗下半遮半掩,吹彈可破的肌膚若隱若現,甚是誘人。
“公子~~”她嬌聲細語,語帶著憐惜,那勾魂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李知言背影。
女子,便是煙雨樓的頭牌俞小小。
傳聞中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在李知言麵前,卻是一副任君采擷的模樣,也不知說出去要傷多少風流浪子的心。
可眼下,李知言全然顧不上佳人在側。
方才兩人承魚水之歡,興之所終,俞小小撫琴助興,但好端端的濃情蜜意,硬是被半路殺出的琴音打攪。
初時,李知言知曉俞小小琴藝高超,還覺那後起的琴音班門弄斧,自不量力。
可無論李知言還是俞小小,都是音律的行家,隻看笑話般靜下心聽了片刻,越聽,竟越覺俞小小先前的琴音味同嚼蠟。忽然,錚錚幾聲。
俞小小眼見李知言不理她,胡亂掃了幾下琴弦,微惱道:“李公子,外邊風涼~~”
李知言這才回頭看了她一眼:“小小,你覺得此人琴藝如何?”
俞小小正在氣頭上,冷哼道:“尚可。”
“錯了。”李知言道,“若此人琴藝隻是尚可,那教過你的琴絕宋大家,也至多能稱平庸,伯牙鼓琴,而六馬仰秣,琴藝一道,本該如此啊。”
俞小小抿著唇不說話。
她不想承認前院那人琴藝高超,可話到嘴邊,又被縹緲琴音打斷了,於是冷著臉,索性起身穿衣。
她想去看看前院究竟來了何等人物,敢砸她俞小小的場子。
李知言神情冷淡,將她的怨怒盡收眼底。
要不是聽說坤靈為了這個女人一擲千金,卻始終被拒之門外,他才不會提起興趣,來試試俞小小的深淺。
然而真正拿下這個女人後,李知言竟有些意興闌珊。
庸脂俗粉,不過如此啊。
套了一層勉強能入眼的皮囊,又特意花重金去龍城教坊沾過光,名義上是宋大家的弟子,其實呢?
敗絮其中,根本經不起深究。
噔噔噔!
一陣急踩木梯的動靜。
李知言錯開目光,看了眼動靜方向。
有人匆匆上樓:“李兄,李兄~~嘿,我就知道李兄是性情中人,外邊來了位美人。”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方寒。
方寒登上樓,瞧見李知言憑欄眺望前院,心中一喜,知道自己來對了。
與李知言結交幾日,方寒已經摸清了李知言的脾氣——爭強好勝,人又風流。
當日宴席上,李知言同坤靈平分秋色後,一聽說坤靈追求俞小小未果,便迎難而上,輕取俞小小,算作迂回勝了坤靈一籌。
“美人?”李知言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恍然道,“撫琴那位?”
“正是~李兄精通音律,那人又恰好琴藝高絕,我猜到你必會有所動心,特意來知會你一聲。”
說著,方寒不動聲色往房內看了一眼。
那位俞小小已穿好衣裳,兩人當著她的麵談論此事,她的臉色明顯有些難看了。
可是又如何?
方寒早知曉李知言的心思。
戲子無情婊子無義,一介青樓女子,口口聲聲說自己是什麽清倌人,李兄出馬,還不是手到擒來,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