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遠來客棧
坤靈愣了下,擠出一絲意味難明的苦笑,“他?”
“嗯。”
兩人心照不宣。
蕭淩妖。
坤靈內心一陣哀怨。
自從離了衡山至今,葉沉便時常心神不屬,自己問起,葉沉隻道出蕭淩妖的名字,支支吾吾不說其他,甚至,還置義盟於不顧,特意帶他循著當日蕭淩妖黎沉秋離去的方向追了整整七日,以期再度撞見蕭淩妖。
這~~
這是相思病犯了?
不不不,不可能!
坤靈果斷否認了這個推測。
以葉沉的眼界,對他坤靈都愛理不理的,哪能看上蕭淩妖這樣一個區區小兒?
除了年紀小,那小子又有哪點比得上自己?
等等~~
坤靈深深看了葉沉一眼。莫非,葉沉就喜歡比她年輕的?
這個齷齪念頭轉瞬即逝,坤靈抬手,啪!地狠狠給了自己一記耳光。
讓你褻瀆葉姑娘,活該掌嘴!
葉沉已詫異地看過來。
坤靈一本正經道:“有蚊子。”
葉沉眉頭擰得糾結,這都臨近一月了,寒意濃重,雪也下過一場又化了,哪來的蚊子?
她看破不說破,思忖了片刻,出聲道:“你對他,怎麽看?”
坤靈沒好氣道:“看啥呀,不就一討人嫌的渾小子,運氣好些,又是承新任七殺身份又得葉前輩垂青的,倘若一個人單槍匹馬闖蕩,早被人摁死在不知名的角落裏了。”
“說認真的。”
興許是已經接受了義盟副盟主的身份,葉沉認真說話時,自帶著一股屬於上位者的淡淡威嚴。
坤靈呃了一聲,看到這樣平靜又認真的葉沉,竟不自覺氣弱,放低聲音道:“有些特別。”
葉沉追問:“哪裏特別?”
坤靈輕撫著馬頸鬃毛,目光恍惚片刻,回道:“我一時也說不太清楚,隻知道除了武力,很多地方我不如他,比如這裏~~”
坤靈指了指自己心口,“倘若不是跟他去了一趟長沙,想必加入義盟與你同行一事,至今我仍在猶豫,還有,我做不到殺人如飲水一般平靜,從他殺鶴前輩到殺李知言,我一直都看著他,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諸如後悔、懼怕、遲疑之類的情緒,我便想著,這樣的人沒有與我為敵,當真是一樁幸事~~”
葉沉故作調侃道:“我與他一樣殺人如麻,那看來你沒有與我為敵,對你而言也是一樁幸事了。”
“這不一樣。”
坤靈撥浪鼓般搖了搖頭。
葉沉秀眉微蹙:“哪裏不一樣?我殺繡衣,他殺盜匪,同樣是殺人,我雖不清楚他為何要剿殺盜匪,但想來也是因仇而起,哪裏不一樣了?”
坤靈輕歎道:“他會千裏迢迢去殺鶴前輩,你會嗎?”
葉沉俏臉僵住。
許久,她才徐徐吐出一口濁氣:“我確實不會~~你知道,為何我近日頻頻提起他,甚至想去再見他一麵嗎?”
難道不是害了相思病?
坤靈心裏這麽想,嘴巴上卻說道:“難道不是為了拉他入義盟,順便替義盟搭上黎沉秋這條線?”
“錯了。”
葉沉回望追而無果的後方,望了片刻,又收回視線。
她道,“你眼中,是他殺鶴叔,殺李知言,而我眼中,是他對上泰清山掌門弟子的四戰連捷,他讓我看清了,單純的武力並不能左右一切,義盟即便有了黎沉秋,要勝繡衣也是天方夜譚,那些老人迂腐至極,輸過一回、兩回,日後隻會一直輸下去。”
坤靈臉色微變:“你的意思是~~”
不等他說出什麽,葉沉嗯了一聲,便道:“義盟需要他這樣的人,能將一切算計在內、又能不計一切取勝的人,當然,在我看來他的手段稍顯拙劣,並非最好的人選,若是求而不得,另尋他人便是。”
坤靈若有所思道:“就像~~執法柳毅?”
義盟要站上天下間最為凶險的棋盤,確實需要一位與柳毅對等、甚至勝之的謀士,否則光是像明夷那樣的馬前卒,就足以成為義盟無法越過的一道天塹。
葉沉頷首:“柳執法那樣的人可遇而不可求,此事需得徐徐圖之,不可操之過急,如我所說,我要的是能將一切算計在內、又能不計一切取勝之人,依我看來,謀略可以暫時有缺,但尋到、或者說培養不計一切的果敢之人,對義盟而言刻不容緩。”
“培養~~”坤靈注意到了葉沉特別的措施,他道,“看來,你已經有人選了?”“說不上,應當算是可造之材吧,所以你我此次回到義盟,必須要先從中剝離出一些人來,免得他們徹底沾染腐朽步了前人後塵,比如~~”
“周全安。”
談及涼州時,荒涼,是世人用的最多的詞。
涼州一處西近大漠,北靠荒原,大部分都是寸草不生的貧瘠之地,風沙席卷是家常便飯,又因為西虞北幽常年虎視眈眈,人口大部分向南遷徙,以至於偌大一個大胤十三州中疆域最廣袤的涼州,九成九的地方都不見炊煙。
但是,涼州荒涼的地方極盡荒涼,繁華的地方相較其他州倒是絲毫不落,涼州西南一隅的扶風郡就有小江南之稱,是幽虞兩地往來商賈落腳的必經之所。
扶風郡,平陽集。
一陣迷人眼的風沙過後,平陽集外馬蹄陣陣,迎來了一位粗眉秀目的清瘦少年。
少年入集後,下馬緩行,一路左顧右盼,四下打量著。
同時,那些臉上飽經風沙蝕刻的當地人,也目光各異地在打量著他。
平陽集處在扶風安定兩郡之間,勉強沾到了一絲扶風郡的光,是以平陽集的百姓勤勞耕作之餘,又能輕易與往來行商接觸,集內開設著各式各樣的店鋪,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呈欣欣向榮之勢。
可以說,整個平陽集的百姓都能自給自足,衣可蔽體,路無餓漢,就算比之衡山境內任一富庶的集鎮,也不遑多讓,這與少年意想中西北地方生活困苦的局麵大相庭徑。
少年將平陽集的狀況收入眼中,便牽著馬,在得得的馬蹄聲中往西行去。
那處,酒旗招展。
在平陽集內沿路所見最闊氣的門麵前立定,蕭淩妖差點以為自己來錯了地方。
但是,橫額上金字黑底書寫的遠來客棧做不得假,據蕭淩妖打聽,平陽集內也隻有這一家遠來客棧,足足經營了三十年的遠來客棧。
遠來是客。
身為一名遠來的客人,蕭淩妖深吸一口氣,把手中韁繩遞給笑麵迎來的跑堂,步入了這棟即使在長沙城也稱得上闊氣的客棧。
遠來客棧的大廳,相當寬敞。
外頭門麵闊氣,裏邊也不失格調。
遠來客棧大門朝南,大廳正中是整整齊齊的六張八仙桌,東西兩側珠簾輕卷,皆是雅間,二三樓中空,從下往上,一眼便能望見高高懸起的屋頂。
而大廳最北側,則是櫃台,蕭淩妖一入店,櫃台後方立著的綢袍男子便趕忙站起,笑眯眯給跑堂的使了個眼色。
此時正值午後,一樓並沒有用餐的客人,當然,也因為再過半月新年將至,行商甚少的關係,導致客棧裏有些冷清。
那名原本倚在桌邊打盹,一看就手腳不夠麻利的少年跑堂上前,有氣無力道:“這位客官,您是打尖,還是住店?”
蕭淩妖拉開條凳,大馬金刀在大廳坐下:“就坐坐,歇歇腳。”
老實說,蕭淩妖有些詫異。
一來是驚異於這間遠來客棧的闊氣,在平陽集這個遍地平房的地方可謂鶴立雞群,二來,門外迎客的跑堂笑臉相迎的,櫃台後方明顯是掌櫃的綢袍男子也是一臉笑意,可偏偏這個跑堂的少年一臉不情不願,像是掌櫃欠了他錢似的。
剛來就見到這些古怪,蕭淩妖便忍不住想試探試探遠來客棧的深淺。
果然,那少年一聽蕭淩妖說隻是坐坐,臉唰地就拉下來了,尖聲冷笑道:“喲,這可真稀奇了,不打尖不住店,來坐坐?當我遠來客棧是善堂?信不信我~~”
“崔廣!”
那綢袍男子當即怒喝,打斷了少年的話。
他快步走出櫃台,一把拉住少年胳膊將他扯到身後,對蕭淩妖賠笑道:“對不住啊客官,我這表弟就是嘴欠,遠來是客,您坐,您坐~~”
蕭淩妖隻不言不語坐著,冷眼看著這一對年紀懸殊的表兄弟。
那綢袍男子見此情形,便向外招呼了一聲“蔣忠”。
那剛替蕭淩妖綁好坐騎的青年跑堂連忙進屋。
綢袍男子道:“給這位客官上一壺茶,不收錢,我帶崔廣去一趟後院。”
說著,便又向蕭淩妖不住賠笑,拉拉扯扯把名為崔廣的少年拉進櫃台邊的門。
那被喚作蔣忠的青年跑堂顯然對這情況司空見慣,匆匆沏了一壺茶給蕭淩妖奉上,無奈道:“客官莫要見怪,清官難斷家務事,若不是掌櫃的姑母實在難纏,哪肯收留小廣,那小子年輕氣盛,又沒大沒小的,給掌櫃的招了不少麻煩。”
蕭淩妖點點頭,撫著茶杯若有所思,沒有下嘴。
他身為一名七品武人,耳聰目明,蔣忠沏茶的時候,早已聽到後院隱隱約約的對話。
無非就是掌櫃的在斥責態度不好的表弟崔廣,又苦口婆心規勸後者不要辜負姑母一番苦心,勤勤懇懇幹好活,日後好攢錢討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