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氣氛詭異
而那時，崔夫人靠著賣包子和開客棧攢起來的錢，早買下了平陽集內許多經營不善的破落鋪子，平陽集恢複元氣、人口回歸後，崔夫人每年光是收租就能賺上不少錢。
又過兩年後，崔夫人和南邊客商斷了聯係，不再賣包子，遠來客棧已成了十裏八鄉最為有名的客棧，崔夫人母子也依托平陽集的大片鋪麵，過上了滋滋潤潤的富庶生活。
隻是一波剛平，一波又起。
北幽的亂局平定了，安穩日子沒過幾年，西虞又鬧騰起來。
那位一統西虞十八國的不世雄主在傳奇儒帥輔佐下，五年間率軍六入玉門關，屢屢打進大胤腹地。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扶風郡處在西虞大軍進攻的必經之路，郡中大大小小的城池在西虞數次進軍中慘被夷平，平陽集雖從未直接被西虞大軍踏過，卻也不可避免受到了波及。
餓綠了眼的流民，落草為寇的馬賊，頻頻帶來足以傾覆平陽集的災禍。
那時候平陽集人終日惶恐不安，人人縮在屋裏不敢出門，唯獨崔夫人大膽地站了出來。
西虞初入玉門關，扶風郡第一次淪陷時，平陽集被附近輔梁鎮落草的二十來騎的馬賊狠狠洗劫了一回。
差點死在馬賊刀下的崔夫人清楚胤軍已經節節敗退舍棄涼州，再也指望不上後，便以一手屯起來的家業為賞，想組織起能夠護衛平陽集的民兵隊伍，又發動不願離開家鄉的百姓去砍伐林木，圍鎮築寨，要以平陽集自己的力量保衛平陽集。
不過最初，並沒有人願意跟著崔夫人做，他們覺得涼州淪陷，平陽集遲早會被西虞人踏平，不肯多費力氣做無畏的掙紮。
可是，當見著崔夫人區區一個女子，哪怕沒什麽人跟隨，依舊日複一日，領著遠來客棧的夥夫跑堂、兒子謝州平在平陽集周圍紮下一根根築寨的木樁，平陽集的百姓們受其感染，紛紛加入了將平陽集打造成平陽寨的行列。
平陽集成寨、西虞六入玉門關的那些年，平陽集遵循崔夫人的主張，收攏逃難而來的流民作為人力，不斷壯大平陽集的力量，又以遠來客棧夥夫丁觀鵬為首打造了民兵隊，打退三十多次前來劫掠的馬賊，這期間，民兵隊還去輔梁鎮走了一遭，將當初劫掠平陽集的馬賊一網打盡，打出了平陽集的威勢，那些不開眼前來劫掠的馬賊因此少了許多。
有一回，正是西虞第四次殺入玉門關時，有一波千人左右的西虞騎軍曾路過平陽集，興許是不屑攻打這種小寨，又興許是怕攻打了耽誤時辰，隻在鎮外流連了片刻，便策馬離去。
那一次當真是振奮人心，平陽集百姓們渡過亂世的信心飛漲，對崔夫人和遠來客棧的信任也水漲船高，見了崔夫人，人人都是感恩戴德，向這位保住平陽集的女子磕頭下跪者比比皆是。
西虞六入玉門關的五年間，涼州滿目瘡痍，西虞大軍退去，大胤剛收拾幾下涼州的爛攤子，西虞大軍便又殺至，如此反複，到後來兩年，大胤已完全放棄經營涼州。
待到七年前西虞大軍第六次殺入玉門關，那位傳奇儒帥病死龍首原，光明聖皇帝梟首龍城，西虞十八國再度支離破碎，回歸大漠深處，大胤才騰出手來重新經營涼州。
當時幾成一寨之主的崔夫人見到戰事已平，絲毫沒有遲疑，主動卸甲撤寨，協助前來重建扶風郡的官吏做事。
時至今日，平陽集周圍仍然可以看到許多當年平陽集成寨時紮下的木樁，而崔夫人之名口口相傳，也因此在扶風一郡小有威名。平陽集得以保全，在太平世道恢複起來，比周圍那些早已在戰亂中付之一炬的集鎮要快的多，如今已成方圓百裏之內的翹楚。
而崔夫人深藏功與名，在平陽集南邊鬥方山山腳建了一座仿江南園林的精致府邸，深居簡出，據說是皈依了，整日隻在家中吃齋念佛。
偶有出門，也必定是聽到手下人提起平陽集哪戶人家過的淒苦，親自前去施以援手。
不過讓平陽集人感到奇怪的是，崔夫人將旗下絕大部分產業交由當年的夥夫丁觀鵬和跑堂袁於令打理，至於兒子謝州平，僅僅守著一處翻新過的遠來客棧。
有人說是崔夫人念舊，舍棄不掉發家立業的根本，也有人說崔夫人視錢財如糞土，想讓謝掌櫃明白知足常樂的道理，以免步了其父謝弈後塵。
總之在平陽集所有人眼中，崔夫人無論做什麽，必然有其道理，必然是對的~~
蕭淩妖聽得瞠目結舌。
這一碗麵，吃的值了。
麵館的店老板事無巨細，將他知道的一切盡數吐露，壓根兒不用自己去問。
能將崔夫人的事說得如此清楚流暢，店老板平常必定沒少耳濡目染，又或者，店老板就是時常念叨崔夫人的人。
蕭淩妖忍著，沒有當著店老板的麵蹙起眉頭。
崔夫人的經曆，堪稱跌宕起伏。
如果店老板沒騙自己，崔夫人幾乎是憑一己之力促成平陽成寨的事宜，保住了平陽集，放在哪裏都稱得上是奇女子。
蕭淩妖實在難以將這樣的奇女子和杜三爺口中的黑店老板娘對上，但是麵館的店老板又說了，崔夫人當初是從南邊客商那裏弄來的豬肉，正因為有了豬肉做的包子，崔夫人的生涯才有了轉機，否則，戰亂時哪來的家業賞給民兵隊？
包子~~
蕭淩妖已經意識到，簡簡單單的一個包子，便是探尋當年杜三爺遭遇的關鍵。
想了想，他問道：“店家今年貴庚？”
那店老板仍沉浸在崔夫人的故事中，似乎被自己說的故事感動了，正自唏噓呢，聽到蕭淩妖發問，愣了下才道：“四十了。”
蕭淩妖上下看看，道：“店家看著倒是年輕，我還以為三十五六呢。”
店老板便笑：“咱常年待在屋裏跟灶台打交道，不比下田的，自然顯得年輕些。”
蕭淩妖附和地點點頭，又道：“那謝老爺被歹人所害時，店家也才二十了，我看店家能說的如此詳細，必然親眼見證了遠來客棧的興衰？”
“確實，咱一直在平陽集，當初年輕時，咱也是民兵隊的一員。”
店老板掀起衣裳，圓滾滾的肚皮左側，有一道碗口大小的可怖疤痕，看樣子，似是很久以前被人用利器捅穿過。
他悵然道，“在那些落草的亡命之徒眼裏，平陽集是頭肥羊，我們雖說打退過三十多次馬賊，但自身損失也是慘痛，民兵百來人，幾乎人人都受過傷，再也看不見第二日太陽升起的同伴，足足有二十七人~~”
店老板又摸了摸肚皮上的疤痕，“咱這裏流出來的腸子，還是崔夫人親手幫忙塞回去的，當時所有人都以為咱要死了，可咱命硬，最終還是挺了下來。”
蕭淩妖聽得一陣沉默。
平陽集能在西虞大胤兩國傾軋的夾縫中生存五年，顯然不像店老板之前說的那般輕描淡寫，光是這一道紮穿獨自的疤痕，就能令人想象當時的慘烈。
可店老板的這些話，說的這些事，都不是蕭淩妖想聽的，看了眼那道可怖疤痕，蕭淩妖問道：“聽店家將崔夫人的經曆說的如此驚心動魄，我倒有些恨自己生不逢時，沒法早二十年來平陽集，親眼見證崔夫人的這些故事，對了~~”
蕭淩妖咕咚咽了口口水，故作嘴饞道，“崔夫人做的包子，真那麽好吃嗎？”
靜謐。
蕭淩妖發問之後，此地迎來了短暫又詭異的靜謐。
那店老板目光明顯閃爍了一下，撫著肚皮的手僵了僵，才緩緩道：“當然好吃，若不然，當初也不會天天有人排隊去買了。”
蕭淩妖將這一切收入眼中，佯裝羨慕道：“那可真可惜了，遠來客棧好像已經不做包子了，要不，我也不會大清早來店家這裏吃麵。”
說著，蕭淩妖伸出舌頭舔舔嘴唇，“店家可曾吃過那好吃的包子？”
店老板很明顯地在強顏歡笑：“自然吃過。”
他說著，看了眼天色，猛地一拍腦袋道，“哎呀，一不小心忘記時辰了，家裏婆娘等會兒要來巡視，客官，咱先忙，您自個兒坐一會兒。”
不等蕭淩妖回答，他便自顧自鑽進後廚。
蕭淩妖也不過多糾纏，擱下兩文銅錢，衝著裏頭道：“店家，麵錢放這兒了，我還得去找個朋友，明日再來吃麵。”
後廚傳回甕聲甕氣的聲音：“好嘞，客官走好。”
揉著肚皮心滿意足步出麵館，蕭淩妖特別想回望一眼，看看店老板有沒有從後廚偷偷看出來，猶豫了下，終是忍住了。
隻憑最後那幾句話的表情，蕭淩妖就已明白這麵館老板絕對有問題。
但是，問題又不大。
那麵館老板應當是對崔夫人包子的來曆心知肚明，又可能是有所耳聞，或是猜測。
畢竟，以當時杜三爺的說法，遠來客棧的老板娘個把月就要宰一過路冤魂，平陽集就這麽一個屁大的地方，一個外鄉人的行蹤來去，很輕易就能落在有心人眼裏，沒準，還會有外鄉人的家人沿路尋來。
而且，南邊客商那裏弄來的豬肉？
店老板說崔夫人的包子皮薄肉嫩，想必做包子餡的豬肉相當新鮮，那客商身處的地方再南又能南到哪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