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管殺不管埋
見青瓷完完全全入套,蕭淩妖趁熱打鐵安撫道:“你也不必覺得我一心一意就是為了替你報仇,即便沒你,我也會找上他們,你能提供他們的名單,反倒是幫到我了,如若丁小虎和崔廣不肯走,你自己一個人走便是,回哪裏來到哪裏去,對了,你師承何處?”
“師承?你不是見過了?”
蕭淩妖愣了:“你是說毛潛毛大哥?真是他?”
青瓷理所當然點頭。
蕭淩妖登時傻眼,臉色急變:“不可能啊,你來平陽集幾年了~~”
“五年,快六年了~~”
“竟這麽久~~”蕭淩妖喃喃道。
毛潛說青瓷是他徒弟,又是借崔夫人財力堆砌出的六品武人,蕭淩妖本以為這都是為了讓自己不起疑才編出的謊言,想不到居然是真的?”
也就是說,崔夫人培養了青瓷整整六年,平陽集卻基本沒有青瓷存在的消息,那位崔夫人未免太過處心積慮了。
蕭淩妖猶自有些不信,又問:“來平陽集時你才十二三歲,你怎麽來的?”
青瓷眼神黯然:“丁叔踏足冀州,來找的我~~”
蕭淩妖心中五味陳雜:“原來如此~~”
遠來客棧對平陽集的報複,原來並非是從今日、從謝州平開始的,而是六年前,可能更久之前就在籌謀~~
蕭淩妖便又道:“想必,我要是不出現,謝掌櫃沒有誤會我的身份而告發遠來客棧,你怕是仍舊猶豫不決,不知該如何動手吧?否則毛潛攔不住你,他早猜到遠來客棧一事,也不會攔你。”
青瓷身負整個平陽集無人能敵的六品之境,卻非要等到現在才動手,很明顯是對崔夫人有了感情。
青瓷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點頭承認:“應是如此。”
看著蕭淩妖毫無動搖的眼睛,青瓷雙手不爭氣地微微顫抖。
她在怕。
從離開謝府至此,她就一直在怕。
這接近六年的時日裏,崔夫人無時無刻不在試圖將複仇二字刻進她的心裏,為了不想被無底深淵般的仇恨徹底吞沒,她隻能夜以繼日習武,折磨著自己的身體,用近乎麻木的疼痛來摒棄那些沉重到令人無法呼吸的念頭。
可是,在她終於接受了自身宿命,鼓起勇氣下定決心踏入深淵的時候,竟有人在最後一刻給了她一個懸崖勒馬的機會。
她恨自己不爭氣,恨自己在上三品高手麵前輕易服軟,可又深知自己並非真的迫不得已,而是打心底想要逃避,甚至真心誠意感激著蕭淩妖的出現。
“謝謝~~”青瓷的聲音幾近囁嚅。
蕭淩妖似未聽見,淡然地向她攤開了手。
青瓷輕輕搖頭:“沒有名單,所有人的一切我都記在心裏。”
說罷,便將當年慫恿、或者說脅迫崔夫人幹無本買賣的人一一道出,姓甚名誰,體貌特征,家住何處,事無巨細,青瓷全都牢牢記在了心裏。
總共二十一人,四人或是病死或是老死,兩人死於西虞六入玉門關時那場踏破涼州的戰亂,尚留十五人在世,年關將至,如今那十五人盡在平陽集。
蕭淩妖一五一十記著,自從體內生出氣機後,蕭淩妖的記性也水漲船高,若是從前,不聽個五六遍絕對沒法記住那十五人的信息,眼下隻是聽青瓷說了一遍,又稍稍問過幾處迷糊的地方,便已全盤牢記。
“那些當官的已讓我朋友牽製住了,你先去找崔廣和丁小虎,告知一切後帶他們去見崔夫人丁大哥一麵,再照我說的,去荊州找衡山掌門林落微~~”
崔廣是崔夫人最疼愛的侄子,丁小虎是丁觀鵬的兒子,帶他們二人離去,於情於理都要知會兩位一聲。
頓了頓,蕭淩妖補充道,“你要是沒去處,索性也留在衡山好了。”
青瓷木然的眼神靜默片刻,才後知後覺漸漸放亮,多了幾許蕭淩妖不曾見過的生機。
蕭淩妖看在眼裏,便是一陣暗歎。不是人人都能像自己一樣心無掛礙去殺惡人,以青瓷這樣一點就逃的性子,真動起手來,或許一看到仇人哀求目光就再也提不動刀了。
而會哀求的,會阻礙她成為修羅的,遠不止她的仇人啊~~
那可能是即將喪夫的女子、未來無人贍養老人、天真無邪的*童,隻要麵對這其中任意點滴時有所猶豫,黑暗中就會探出扭曲心靈的鬼手,將她拉扯下真正的無底深淵。
目送那身姿盡顯怯弱的少女牽馬離去,蕭淩妖自嘲一笑。
起善念拉了青瓷一把,也改變不了任何早已發生的事實啊,自己這雙足,早就在深淵裏生根發芽,再也逃不出去了呢~~
恍惚間,念及黎沉秋分別前問過自己牽製繡衣到何時,蕭淩妖忍不住低聲呢喃——
“入夜。”
深夜,月明星稀。
官道上,兩騎不疾不段前行。
“月黑逢高殺人夜,我以為你再怎麽也該等到半夜才動手,還想給你多留點時間,想不到黃昏入夜的短短幾刻,你真能解決分散各處的十五人,嘖嘖~~”
黎沉秋咂咂嘴,上上下下打量著左近馬背上波瀾不驚的蕭淩妖。
蕭淩妖淡淡道:“都是成為武人之後,手腳利落許多,若在以往,確實得等到半夜。”
黎沉秋又是一聲嘖嘖,抓著韁繩控製馬速,保持和蕭淩妖齊頭並進,想了想,他問:“那個叫青瓷的孩子呢,你認為她會照著你給的路走,帶另外兩個孩子去衡山?”
“退路我已經給了,走不走是她的事,至少從她乖乖帶離了崔廣丁小虎來看,應當會聽我的。”
黎沉秋頗有些誓不罷休的意味:“山高路遠的,你讓她帶兩個身份敏感的孩子,要是因此受到牽連到不了衡山呢?”
“~~”
蕭淩妖一陣沉默。
突然意識到,黎沉秋刨根究底的,明著擔憂,實則更像是嘴裏突然閑不住,沒話找話。
“到不了也無妨,我這人一向管殺不管埋。”
蕭淩妖說著,便趕緊將話題轉移,“倒是你我,這次往東走,又要去哪?”
見蕭淩妖終於主動找話,黎沉秋正了正身子,神神在在一笑:“司州。”
蕭淩妖眼睛猛張,失聲道:“司州?!你你,你又要去龍城找打?!”
大胤的帝京龍城,便是在司州,司州地處大胤腹地,駐紮著數層重兵,之前兩人從荊州趕往涼州的路途上,曾小心翼翼擦著司州邊境而過,生怕一個不慎露出了行跡。
黎沉秋佯怒,揮鞭欲抽:“怎麽說話的,你才去找打。”
蕭淩妖下意識抱頭,輕夾馬腹,得得得一下子超過黎沉秋數丈。
黎沉秋收鞭,催馬趕上。
兩人再度並進時,隻相視一笑。
兩人交流雖然不多,可勝在對許多事情一拍即合。
黎沉秋知道,蕭淩妖已將他當做自己人,才敢如此大膽調侃,不像其他人,一聽到黎沉秋的名頭就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無趣的很。
況且蕭淩妖對平陽集的處置,黎沉秋全都看在眼裏,為保一麵之緣的少女,能一個黃昏襲殺十五元凶,又因為自己狠不下心,便將遠來客棧留給官府發落,所作所為深得黎沉秋心意。
“對不住。”黎沉秋突然道。
蕭淩妖臉色一沉,眼神瞬間暗淡下去。
黎沉秋繼續道:“此行證實了杜三背後第三方勢力的存在,我已明白除我之外還有七殺沒有忘卻本心,那當年從平陽集開始就隱在杜三身後的人明顯猜到是我挖出了七殺碑,為了提醒我並非一個人在孤軍作戰,才將杜三當做了棄子,杜家的事,真的對不住~~”
蕭淩妖搖搖頭:“我早說過,黎大哥你不必為此自責,我要答應過杜三爺,要追究的是繡衣。”
頓了頓,蕭淩妖又寒聲道,“當然,如果能見到杜三爺背後那位七殺,我也不介意送他一程,隻希望黎大哥別攔我。”
黎沉秋極難得露出一絲為難,片刻後才道:“那好,我不攔你。”
誠然,杜家滿門覆滅的慘狀絕大部分因由都在繡衣身上,或者說攝政王,大胤,但是狠心將杜三當做棄子的七殺也脫不了任何幹係,日後蕭淩妖若是找上那位七殺,黎沉秋自覺一點都提不起心思幹涉。
不過,蕭淩妖真找上了,隻怕等於自尋死路吧?
黎沉秋想的,是到時候要幫蕭淩妖說說情,免得那位昔日的同伴又下狠手~~思忖了下,黎沉秋道:“我想,既然他要以這樣的方式來提醒我,應當不會輕易在我麵前現身,而我也再找不見其他七殺的線索,時不待我,接下來,我就該用自己的方式來完成當年約定了。”
當年約定,自然指誓殺攝政王重征。
蕭淩妖聽明白了他的意思,頓時肅然:“所以要去司州?”
黎沉秋明顯心神不屬地嗯了一聲:“我欲借九劍入主九宮,誅洪靜忠,哪怕到時無力再殺重征,洪老太監這個最大的障礙也已掃平,到時繡衣內部不和,其他人才有放手施為的機會。”
說著,黎沉秋揉揉一頭已經重新修整過的白發,有些不忿道,“先前打的那一架我雖吃了些小虧,但好歹如願以償借到了第八劍,這至關重要的中宮第九劍,正是在司州~~”
蕭淩妖微微動容,下意識看向司州所在的東南。
什麽借劍入主九宮,自己聽不懂,但誅洪靜忠,卻是切切實實聽在耳中,顯然,黎沉秋得知了世間尚存其他七殺後,準備奮力一搏,替當年的同伴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