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左右為難
黎沉秋也是第一次進柳劍山莊，四下打量之餘，口中嘖嘖直歎：“看來傳聞不假，崇麟之對你們蘭氏相當寬厚，此地離龍城不遠，這柳劍山莊竟敢仿故國皇宮而造，刻龍紋，用上皇家才能用的明黃，嘖嘖嘖~~”
蘭劍和置若罔聞，片刻後，在那塊足有一人半高、兩人來寬的龍紋石雕麵前站定。
他轉過身，背靠龍紋石雕，背靠形同宮殿的前廳，冷冷道：“外麵眼雜，就此止步吧，黎沉秋，你今日貿然來太白山，要做什麽?”
黎沉秋笑了：“明知故問，柳劍山莊的待客之道當真讓人刮目相看，有客遠來，不備茶水便罷了，蘭興洛也不出來。”
蘭劍和道：“家父身體抱恙，不能見客。”
“好一個不能見客，他是怕我算當年舊賬，一劍砍翻他吧？”
蘭劍和臉色難看。
蕭淩妖心中大奇，忍不住開口道：“黎大哥，什麽舊賬？”
黎沉秋嘿嘿一笑：“也沒什麽，昔口口入龍城時，蘭興洛那廝為向攝政王表忠心，曾不自量力在半道上攔過我一回，若非我開恩隻留下他一條手臂，如今這柳劍山莊哪還有蘭興洛這號人物。”
“~~”
蕭淩妖一陣納悶，敢情這柳劍山莊，還是仇人的地盤?
來的時候可沒說過啊~~
蘭劍和則是恨恨咬牙，冷笑著說道：“就會說些冠冕堂皇的話，什麽開恩，明明是忌憚我哥。”
黎沉秋聳了聳肩，笑道：“你倒提醒我了，既然蘭興洛這隻縮頭烏龜不敢出來待客，那我便不討這杯茶水，徑直上山去了。”
“你敢！”蘭劍和怒喝，“這裏是我蘭氏的~~”
“聒噪。”
黎沉秋輕描淡寫撂下兩字。
話音落定，蕭淩妖眼前便是一花，耳邊轟隆一聲巨響。
瞳孔聚焦，再看向前方時，就見黎沉秋背對自己而立，正好收腳，蘭劍和則跌坐不起，連頭帶背半個身子深深嵌在那塊巨大的漢白玉龍紋石壁之中，雕琢得巧奪天工的幾條神龍斷的斷裂的裂，已不見完好。
蘭劍和怒瞪著眼，麵如金紙，剛說出一個“你”字，便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後方大門處的兩名莊丁已嚇得六神無主，其他角落也眨眼間竄出十來人，可全都瑟縮不前。
莊主堂堂一位二品小宗師，竟被來人一腳踹翻，其他人上去，跟找死有什麽區別?
黎沉秋四下環顧了一圈，才冷冷俯視蘭劍和：“和你爹一個德行，鐵打的嘴，紙糊的人，隻會不自量力，還不如你家莊丁識時務，我路過你的地盤，出於禮節隨口來知會你們一聲，真當我來征求你們意見?就憑你和蘭興洛，也配?”
蘭劍和死死捂住胸膛，抿著嘴不敢吱聲。
這一腳，踢得他的整個人更虛浮幾分，像極了久病將死的肺癆漢。
蕭淩妖早已瞠目結舌，心說難怪黎沉秋在涼州時會和借劍的人打起來，這他娘的是來借劍的態度?
蕭淩妖在黎沉秋口中聽過了，大胤太祖皇帝崇麟之收容蘭氏、允許他們世居太白山是有條件的，那就是蘭氏每一代的男丁不得超過兩人，女子則必須外嫁，外人不得沿用蘭姓，以此來牽製蘭氏。
如今柳劍山莊的蘭氏有三代男丁，最年長一代隻剩蘭興洛一人，身為當代家主的蘭劍和有兩子兩女，而蘭劍和這一代，還有一個年長他三歲的堂哥，也是蘭興洛已故的親哥之子，黎沉秋此行要找的，便是蘭劍和的那位堂哥。
其名，蘭劍笙。
是一位煉真化至的絕世強者。
用黎沉秋充滿誇讚的語氣來講，假以時日，蘭劍笙此人於劍道的造詣，絕對不輸蘭陵。
洪靜忠之所以不敢輕易離開龍城，也是忌憚這位異軍突起的蘭氏後人，生怕這位近在咫尺的絕世強者哪一天突然和大胤翻臉，到龍城走一遭，擰掉幾顆大好頭顱。
當初光明聖皇帝陳兵龍首原欲攻龍城，也曾離陣轉道太白山，與那位蘭氏後人坐而論道，三日三夜方歸。
可以說，太白山在大胤的地位一直很獨特，但蘭劍笙這樣一位不分立場、隻極情於劍的強者出現後，太白山便從獨特變成獨立，遊離在了紛紛擾擾的世間之外。
而今日今時，黎沉秋要上那太白山之巔，試圖去借那樣一柄與世無爭的劍。
見即使兒子被打吐血，躲在內院的老子始終縮著頭沒有現身的意思，黎沉秋昂首望向雲深之處，朗朗聲音穿破雲霄：“蘭兄，整日枯坐太白山，有什麽鳥勁，在下這就太白山來陪你敘敘。”
被雲霧深埋的高處，沒有聲音傳下。
可柳劍山莊裏卻有人急了。
有一老朽聲音氣急敗壞叫道：“劍笙！休要置我柳劍山莊於不義！”
黎沉秋哈哈大笑：“蘭興洛啊蘭興洛，你還看不明白嗎?從你下山攔我那一刻起，你們柳劍山莊便和蘭兄離心，不配再擁有和他同等的姓氏，不，或許更早前，你就向大胤搖尾乞憐~~”
邊說著，黎沉秋大步邁出，越過破碎的龍紋石壁，穿過形如宮殿的柳劍山莊前廳，山莊內院，頓時響起那老朽聲音的怒吼。
“勞煩借過。”
伴著輕描淡寫的四字傳出，內院有什麽建築轟然倒塌了，那老朽聲音戛然而止。
蘭劍和神態倉皇，朝著內院驚恐地叫了一聲爹。
一派混亂中，蕭淩妖下意識抬首，目光越過樓宇高牆。
白茫茫的天地間，有一個黑點筆直而上，往雲深處去了。
黎沉秋踏雪上山。
“~~”
等等，總感覺哪裏不太對勁~~
蕭淩妖左右四顧，看到周圍已經竄出黑壓壓近百名家丁，突然就懵住了。
再猶猶豫豫去看直通雲際的太白山，一片白茫茫的，哪還有一星半點黎沉秋的身影。
蕭淩妖欲哭無淚。
黎沉秋打完兒子又打爹，瀟瀟灑灑跑了，自己要怎麽辦?！
趁亂溜之大吉?
蕭淩妖下意識看了眼前邊，轉瞬間便和蘭劍和四目相對，後者目光陰測測的令人不寒而栗，明顯閃爍著仇恨的光芒。
蕭淩妖額頭冷汗唰地就流下來了：“蘭莊主~~”
“滾。”
“哈?”
“給我滾出柳劍山莊！”
蕭淩妖總算聽明白了，同時也意識到方才黎沉秋穿過柳劍山莊上山，並沒有對那個叫蘭興洛的老頭下死手，否則蘭劍和此時就不該僅僅隻讓自己滾了。
在心裏頭捏了一把汗，蕭淩妖道一聲告辭，匆匆逃離柳劍山莊。
盯著一眾莊丁虎視眈眈的目光，蕭淩妖往山莊邊通向上方的山道看了看，猶豫片刻，終是下定決心，牽著兩匹馬下山去了。
黎沉秋說過，太白山高達一千五百丈，山巔冰雪終年不化，六月即會飛雪，是大胤境內罕見的極寒之地。
行至千二百丈以上時，即使裹得再嚴實，太白山非比尋常的寒意也能輕易凍傷武人之軀，再加上山勢險峻，非內力大成者不得登頂。
當然，這是在無人驅逐的情況下。
那位自劍道大成之後決意枯坐太白山巔參劍的蘭氏後人不喜被人打擾，若有人執意上山，也可，接下他一劍，方有資格上山。
沒錯，上山者要接下至境一劍。
這一劍，足以殺死天下九成九的武人。
也正因為這一劍，太白山成了天下第一無二的劍道聖地，有無數求道問劍者慕名而來，妄想接下至境一劍，登上太白山之巔，與那位蘭氏後人坐而論劍。
但九成九的求道問劍者，都送命在了太白山上，他們或是信奉朝聞道夕死可矣，或是不自量力，認為自己能接下至境一劍，又或是想嚐試登頂，借機揚名~~
因此，太白山一地，既是劍道聖地，又在那些求道問劍者前仆後繼送死之後成為一處人間鬼蜮，葬送了當今劍林數不盡的強人才俊，其中便包括三位極境。
那些倒在太白山的求道問劍者以自身性命，在時隔四百年後再度成就了蘭氏威名，成就了太白山於劍林之巔的位置。
如今蘭劍笙聲名遠播，太白山積威深重，上山求道問劍者寥寥，連柳劍山莊的蘭氏族人都不敢輕易上山，怕驚擾到那位高居劍道之峰俯瞰人間的絕世強者。
蕭淩妖，當然也不敢。
蕭淩妖清楚黎沉秋將自己留在柳劍山莊的意思，山上那位顯然六親不認，隻認劍，跌落過境界的黎沉秋並沒有把握能將自己完好無損帶上山。
可是，不上山，自己又能去哪?
蕭淩妖走著，想著，突然挑了挑眉，愣在當場。
不對啊，山下的長安郡崗哨重重，多走兩步路就會被盤問，隨時有暴露身份之虞，自己為什麽要離開柳劍山莊?
黎沉秋臨走前都狠狠“敲打”過柳劍山莊一頓了，就算自己死皮賴臉留在柳劍山莊，隻要黎沉秋仍在太白山，諒蘭興洛蘭劍和這對父子也不敢動自己，自己完全可以在柳劍山莊混吃等死，安安心心當個大爺啊~~
想來，黎沉秋的本意也是如此吧。
想通此節，蕭淩妖徹底傻眼。該死的黎沉秋，走之前也不說清楚！
蕭淩妖看看山下白皚皚的平原，又回頭望望與雲共色的太白山，左右為難。
忽然，前邊林子裏傳出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