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鷸蚌相爭
蕭淩妖心口一揪,緊了緊韁繩,警覺地盯著那一處。
片刻後,有一稍顯狼狽人影從林子裏鑽出,口中罵罵咧咧:“娘的,終於回到正路,咦?”
這人影一抬頭瞅見蕭淩妖,頓時眉開眼笑湊上來,“小兄弟小兄弟,剛從上邊下來?”
這是一名麵相平凡的青年,鬆鬆垮垮挎著劍,像出身某個小門派外出遊曆的弟子,稍微能讓人記憶深刻的,是左眼瞼下一顆黃豆大小的痣。
蕭淩妖撫劍戒備著:“你是何人?”
能感覺出來,青年是一名氣機微弱的下三品武人,但蕭淩妖依舊不敢掉以輕心。
青年露齒一笑,像是在盡量讓他自己展現得平易近人一些:“在下孟浪,孟浪的孟浪,幽州人氏。”
這名字~~
有那麽一瞬間,蕭淩妖認為青年是在故意調侃自己,可見到他一臉毫無半點虛情假意的真摯,便意識到孟浪真是孟浪,並沒有說謊。
蕭淩妖沉默不語,冷著眼打量起孟浪。
意識到蕭淩妖對他心有戒備,孟浪尷尬笑笑,重複問道:“小兄弟剛從上邊下來?”
蕭淩妖點點頭。
“小兄弟是柳劍山莊的人?”
蕭淩妖搖搖頭。
“~~”孟浪猶豫了。
撓著頭想了想,他又舔著臉開口:“冒昧問一句,小兄弟準備下山做什麽?”
蕭淩妖蹙起眉,剛見麵就這般刨根究底的,確實挺冒昧,便冷冷反問道:“問這麽多,你究竟想說什麽?”
“倒也沒什麽大事,就是,就是~~”
孟浪忸怩地指了指蕭淩妖身側,“我想問小兄弟借匹馬,買也行,我這亂鑽林子在山裏迷路了大半天,已精疲力乏,若是能借匹馬,今日興許就能爬上山頂了。”
蕭淩妖微愕:“你要上山?”
孟浪忙不迭點頭。
“為何?”
“我要上山,去見見高坐太白山上的那位前輩~~”
蕭淩妖眼睛微微眯起,原來又是一名求道問劍者,可這孟浪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山上栽過三位極境高手,他區區一名下三品~~
這時卻聽孟浪輕咳:“當然,如果見不到那位前輩,沿途撿點東西也是極好的~~”
說著,孟浪豔羨目光不自覺落在了蕭淩妖腰間,落在那柄琳琅之上。
捕捉到孟浪目光,蕭淩妖一怔,回看了眼孟浪挎著的那柄連劍鞘都已磨破的劣質鐵劍,頓時明白他的心思。
孟浪本意,根本不是為了去見太白山上的蘭劍笙,而是想碰運氣,奔著撿一柄前人遺落太白山的劍而去的。
太白山上,葬過無數求道問劍的劍道高手,自然而然,也葬了那些高手的佩劍。
像孟浪這樣一看就顯窮酸的武人而言,若能僥幸撿得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劍,簡直是夢寐以求之事。
蕭淩妖猶豫了下,將原屬於黎沉秋的那匹馬韁繩遞出:“送你了,不過~~”
蕭淩妖翻身上了自己的馬,扯起韁繩調轉方向,朝向太白山,才道,“恰巧,我也想見識見識太白山,你我結伴同行吧。”
~~柳劍山莊。
昏暗的臥房內,蘭劍和形容憔悴,一臉緊張地守在床榻邊。
床榻上,一名氣若遊絲的獨臂老者閉目盤坐,半晌才提起膽子般長舒了一口氣。
獨臂老者正是柳劍山莊的老莊主,蘭劍和之父蘭興洛。
見蘭興洛終於緩過氣,蘭劍和沉著臉道:“黎沉秋未免太目中無人了,爹,我們該怎麽辦?就眼睜睜看他上山蠱惑笙哥兒?”
在蘭興洛麵前,蘭劍和從來都是個沒多少主見的人。
蘭興洛緩緩睜眼,眼神怨毒:“由他去吧,我相信劍笙自有分寸~~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黎沉秋到處借劍,真以為那些人會信守承諾,到時借劍給他去得罪洪靜忠?那些人可都有家有業,哪敢陪他一個身無掛礙的孤家寡人發瘋,哼哼,你我拭目以待,看他四入龍城時如何慘死即可。”
蘭劍和憂心忡忡:“怕就怕笙哥兒真敢陪他胡鬧,拉上整個蘭家,爹你想想,當初光明聖皇帝上山,他不也沒有攔,還不顧洪靜忠警告,與其暢談三日,親自下山送行~~”
蘭興洛目口口狠:“他敢胡鬧又如何?隻要最後死的是黎沉秋,洪靜忠不會來興師問罪的。”
說著,他轉過話題道,“正文正武呢,方才沒傷著吧?”
蘭劍和道:“正文年幼,受了些驚嚇,正武知道您平白遭難,剛剛急紅了眼,要上山找笙哥兒幫您討個公道,被我攔下了。”
蘭興洛甚是欣慰,撫須笑了笑,這才道:“正武是棵好苗子,你可要悉心教導他,別讓他步了你的後塵,連一品之境都入不了。”
明明被貶低了,蘭劍和臉上卻看不到絲毫慍怒,恭恭敬敬道:“是。”
蘭興洛看著自己的獨子,目光閃了閃,又道:“那新任七殺,你應對的很好,在他還沒想透黎沉秋心思前就趁機將他逐了出去,也省去許多麻煩,我~~”
“莊主,莊主~~”
門外突然響起淩亂的腳步聲,一個躊躇人影映在門欞上,急促叩門。
蘭興洛眼神驟冷,止住聲音。
蘭劍和歉意地看了父親一眼,朝外皺眉道:“冒冒失失成何體統,進來。”
“啊,遵命~~”
那扇雕花的朱漆木門自裏朝外拉開,一名莊丁快步走進來,看到蘭劍和時,也看到蘭興洛睜眼在看他,驚喜道:“原來老莊主也醒了,果然吉人自有天相,小的~~”
“廢話少說。”蘭興洛不耐煩地打斷了莊丁聲音,冷冷道,“有何事稟告?”
那莊丁恍然記起來意,乖乖收起諂媚之色,急切道:“他又回來了~~”
黎沉秋這麽快就回來了?
蘭興洛蘭劍和這對父子齊齊一震,駭然起身。
然而,蘭興洛雙足剛落地,眼神遲疑了一下,又故作不支跌坐回床榻:“兒啊,為父氣息未暢,難為你出麵了~~”
蘭劍和眼神躲閃,懼意和惱怒交纏:“爹,還是你與我一同~~”
說著,他咕咚咽了一大口口水,記起自己莊主的身份,順道便將話咽了回去。
蘭劍和努力直起腰,視死如歸道:“罷了,爹你好生休養,我去!”
那莊丁將新老兩位莊主的神態看在眼裏,想笑又不敢笑,小心翼翼道,“莊主,錯了~~”
蘭劍和愕然:“錯了?”
莊丁嗯了一聲:“回來的不是那位高手,是被您逐走的小子~~”
被逐走的小子?
新任七殺?
蘭興洛和蘭劍和父子麵麵相覷,互相看到對方眼裏的如釋重負。
隨即,蘭劍和老臉一紅,惱羞成怒踹了那莊丁一腳道,“狗東西,不早說!”
莊丁慌忙跪下,不住磕頭請罪。
蘭劍和咬牙切齒道:“那小子臉皮倒厚,想來是想通了黎沉秋的意思,決意賴在我們蘭家不肯走了,這小子自恃有黎沉秋撐腰,篤定了我們不僅不敢動他,還得保他,爹,這下~~”
“莊主~~”那莊丁忍不住出聲。
話被打斷,蘭劍和眉目挑起:“狗東西,這裏有你說話的份嗎?還不趕緊滾出去!”
那莊丁哭喪著臉:“不是,又錯了~~”
“~~”
蘭劍和看了眼自己那個老僧入定般的爹,深吸一口氣,努力裝作心平氣和的樣子對著莊丁道:“你說,把事兒一口氣說完。”
“是~~”
那莊丁縮起腦袋伏在地上,不敢抬頭再看兩位莊主,“那小子又走了,也不知從哪找來一個同夥,擦著咱們柳劍山莊旁上山的道,往山上去了。”
蘭劍和眼神錯愕:“你說什麽,他上,上山去了?還有同夥?”
“正是。”
蘭劍和急急追問:“那同夥什麽模樣?”
“就一看著普普通通的青年,應當沒過三十,恕小的眼拙,看不出深淺,遠遠窺視了一眼,隻看到那青年左眼下方有一顆顯眼的痣。”
“這~~”
蘭劍和瞳孔微縮,漸漸凝重地看向蘭興洛,“爹,新任七殺敢上山,應當是有高手作伴,您遍覽天下英傑,可曾聽過有那樣一位左眼下方有痣的高手?”
蘭興洛總算不再一副老僧入定的置身事外模樣,認認真真掐指盤算許久,才鄭重道:“不曾有所耳聞,但劍和啊,無論如何,那青年既然是七殺同伴,又敢伴新任七殺上山,絕對不容小覷,你需得多加提防才是,我就說,新任七殺怎麽爽爽快快被你唬走了,原來早已留了後手。”
蘭劍和道了聲是,若有所思遣走前來報信的莊丁,自己也正要告退,忽然看到蘭興洛陰晴不定的眼神,心中便是一凜。
知子莫若父,同樣,知父也莫若子,蘭劍和頓時意識到,此時的蘭興洛肯定在盤算著什麽。
“爹?”蘭劍和征詢地喚了一聲。
蘭興洛回過神,看清蘭劍和眼中的詢問,本能地撫了撫空蕩蕩的左袖,突然笑了。
笑容裏,飽含了令人不寒而栗的怨毒。
他道:“劍和,來而不往非禮也,那黎沉秋囂張跋扈,當年斷我一臂,今日又擅闖我柳劍山莊,我們倘若不還他一份大禮,如何說的過去?”
蘭劍和臉色肅然:“爹的意思是?”
“囚在地牢裏的那條狗,也是時候放出來了。”
蘭劍和先是一驚,隨即撫掌笑道:“妙啊!我們作壁上觀,且看他們鷸蚌相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