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章貓戲老鼠
劉仁錫身居龍城權貴子弟的高層,哪曾受過這等侮辱,登時大怒:“賊子受死!”
他仗劍殺來。
不愧是五品之境的武人,蕭淩妖眼前一花,隻來得及倉促提劍一格,那摧枯拉朽的力道便擊破回風落雁劍的劍勢,直搗蕭淩妖心口。
好在蕭淩妖尚有枯骨在手,圓潤劍身上挑,以迷蹤刀的卸力招式勉力架住劉仁錫這一劍。
借著手上傳來的巨力,蕭淩妖一下子向後飄飛數丈。
看似輕描淡寫,卻也不是毫無代價,左手虎口在這一劍之威下已經開裂,鮮血淌在通體骨色的枯骨劍柄,分外刺目。
劉仁錫唇角勾起一縷蔑笑:“確實有兩下子,不過想殺本公子還遠遠不夠,程柯,那姓房的交給你了!”
話音一落,他身形暴射,向蕭淩妖欺近。
下一刻,叮叮當當綿密的交擊聲中,劉仁錫進,蕭淩妖退,幾乎呈一麵倒之勢。
劉仁錫一劍對蕭淩妖雙劍,完完全全落在了上風。
再看原地,房茂陵帶著他那柄華貴至極的劍,與完好無損的程柯交上了手。
果不其然,房茂陵也落在了下風。
他那不到兩成的內氣全靠身在太醫院的父親用藥力幫忙堆砌而成,也未曾潛心雕琢過的。
手腳功夫吧,隻能說粗淺不堪,那柄造型華貴的長劍一向隻用來裝點門麵。
而與他交手的程柯,出身軍旅世家,內氣是實打實修行出來的,一口長刀大開大合,隻過了三招,便將房茂陵徹底壓製。
乍一看,房茂陵的處境比蕭淩妖還岌岌可危。
不過房茂陵終究還是找到了拖延時間的方法,在程柯的壓製下,他轉道去攻那被蕭淩妖刺傷的青年。
程柯當即變了臉色,大吼無恥,倉促擊退房茂陵後,不得不守在傷者周圍。
接下來是攻是守,程柯猶豫了。
他生怕一旦上前窮追猛打,房茂陵到時會轉道繞回來攻擊那受傷青年。
房茂陵也猶豫了,跑吧,他怕離那傷者遠了,程柯就敢來追,不跑吧,總這樣對峙著,好像也不是個事兒。
想了想,便微微側目,看到蕭淩妖在劉仁錫狂風驟雨般的攻勢下且戰且退,房茂陵倒吸了一口涼氣。
以他這三腳貓的功夫,對付同在六品的敵手都十分吃力,要是貿然上去和劉仁錫交手,隻怕頃刻間便身首異處了吧?
猶豫了下,房茂陵終於下定決心。
他目不轉睛盯住程柯,又冷冷掃視程柯後方的傷者,惹得程柯一陣緊張。
然後,再也沒有其他動作。
兩名六品武人的交手,因為一名傷者陷入了僵局。
房茂陵和程柯這番情況,遠遠地落在了蕭淩妖眼中。
見房茂陵找到應對之法拖住了另一名敵手,蕭淩妖心裏大大地鬆了一大口氣。
不枉自己留下活口啊~~
要是方才自己依葫蘆畫瓢,貿然和房茂陵一樣殺人,眼下程柯沒有掣肘,房茂陵估計已經涼了,而自己也差不多該陷入劉程二人的夾擊之中~~
而就是這一分神的功夫,眉間森寒劍光掠過,蕭淩妖倉促使了招鐵板橋,直直後仰避過那道劍光,枯骨刺地,琳琅上格,勉強架住這一劍,貼地斜飛出去。
劉仁錫沒有追擊,而是回望後方,見到房茂陵和程柯陷入僵持,這才轉頭獰笑道:“怎麽,想讓姓房的來幫你?”
他顯得遊刃有餘,雖說驚歎於蕭淩妖不俗的雙劍劍術,可劉仁錫受過不少名師指點,他眼裏,蕭淩妖其實也不過如此,不,應當說僅止於此了。
兩人內氣的差別,足以讓劉仁錫無視蕭淩妖那些飄飄不著力的虛招,而劉仁錫的每一招每一式,蕭淩妖都必須全力應對。
因此兩人一番交手下來,看著明明劉仁錫在蕭淩妖堪稱精妙的雙劍劍術下被削的衣衫襤褸,比蕭淩妖淒慘多了,可實際上劉仁錫並未受到什麽傷害,就算有,也隻是一些轉瞬間就能愈合的皮肉傷。
再看蕭淩妖,身上沒受多少傷,臉色卻已發白,黃豆大小的汗珠自額頭滲出,迷濕了眼睛,又劃過臉頰匯聚下顎,不住滴落。
一次次交手之中,蕭淩妖用枯骨使的那一手脫胎於迷蹤刀的劍術未能畢盡全功,卸不走劉仁錫摧枯拉朽轟來的所有力道,身體早已被震得氣血翻覆,五髒六腑幾乎移位。
以力破巧。
劉仁錫打定主意以力破巧,仗著一身雄渾內氣將蕭淩妖一步步拖入深淵。
感受到敵我差距,蕭淩妖暗暗叫苦。
說實話,自從在衡山泰清山兩派論劍之後,自己就沒怎麽和正統的中三品武人認認真真交過手。
那時候有季長垣贈與的內氣和潰散在體內的劍意襄助,自己又占了心狠手辣的優勢,才得以力戰泰清山那些四品的掌門弟子。
如今,自己從十成內氣跌落至無,再靠著一顆九命菩提丹混上六品之境,實力堪堪穩固住,對六品之境的種種妙處都還十分陌生,若再和在中三品浸淫已久的劉仁錫打下去,必死無疑~~
劉仁錫一劍迫退蕭淩妖,哈哈大笑。
他從容不迫,不急著追,眼睜睜看著蕭淩妖以劍拄地,向後滑出數丈,後背撞在粗壯樹身,撞下半樹簌簌枯葉方才作罷。
覷見蕭淩妖唇角血絲,劉仁錫咧嘴笑開,笑容殘忍而爽朗:“黔驢技窮了?新任七殺不過如此,哈哈哈!”
原本被房茂陵逼進僵局的程柯看到這一幕,士氣大振,壓下焦躁,隻與房茂陵死死對峙。
房茂陵想去馳援蕭淩妖,程柯便追,房茂陵轉而要攻傷者,程柯便當機立斷回防。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這僵局,看似和先前一樣,但之前是房茂陵站在主動,如今蕭淩妖陷入危機,就變成程柯占據主動。
察覺到立場調轉,房茂陵臉色漲紅,悉心防備程柯之餘,抽空看向蕭淩妖的目光憂慮重重。
蕭淩妖眼神淡漠,直起腰,抹走唇角血絲,靜靜盯著劉仁錫。
喉嚨中的氣喘籲籲,臉上的不健康的煞白和額頭虛汗,都出賣了蕭淩妖此刻岌岌可危的狀態。
劉仁錫冷笑:“殺了本公子的人,還想連本公子的性命一起拿走,你也不打聽打聽,這龍城誰不懼我劉公子三分,就連那段豐年也隻敢跟本公子耍耍嘴皮子功夫,本公子若狠心扇他一個耳光,你信不信他段家的郡王府得膽戰心驚半月?”
此時,劉仁錫已完全不把蕭淩妖放在眼裏。
一開始既驚懼於己方兩人一死一傷,也懾於蕭淩妖新任七殺的彪悍戰績,他才束手束腳,始終施展不開。
可摸清蕭淩妖底細,意識到能夠以力破巧之後,戰得越久,劉仁錫越是得心應手。
他有信心,三十招之內必能完全瓦解蕭淩妖防禦,摘取蕭淩妖項上人頭。
因此,眼下是貓戲老鼠的時刻。
卻見蕭淩妖毫無動搖,隻看了看劉仁錫,突然裂開嘴輕輕一笑。
劉仁錫愕然,眼神驟寒:“你笑什麽,笑自己死到臨頭,卻連垂死掙紮都做不到?”
“大錯特錯。”
蕭淩妖慢慢搖了搖頭,“我笑的是你,堂堂五品之境的武人,與我一個初入六品的武人打了這麽久,沒找個地洞鑽下去也就罷了,竟還能可笑到沾沾自喜,嘖嘖~~”
“你!”
劉仁錫眼中怒火一閃即逝,隨即眼珠子咕嚕打轉,謹慎地逡巡起四周。
他幽幽道:“聽說新任七殺不善武力,卻擅長用些鬼蜮伎倆,石潭鎮重傷董執劍,衡山上暗害李知言,太白山雪沒柳劍山莊,這些彪悍戰績,任誰聽了都會忌憚三分,誰成想竟是如此不堪一擊之人,還妄想激怒本公子,在本公子麵前耍些不入流的手段~~”
劉仁錫說著,自顧自搖頭直歎,“可惜哪,今日無論如何,你都要栽在此地了。”
蕭淩妖眯起眼:“清楚我這麽多事,看來劉公子對我極是掛念。”
“不多不多,這幾日念叨你的人太多,就算不想聽,我也不得不聽罷了。”
劉仁錫語帶怨氣。
他不明白,置身漩渦中心的蕭淩妖為何可以如此平靜 或者說無知。
得柳執法邀請入攝政王府,看似軟禁,實際上早已羨煞無數旁人,在龍城上層掀起了令人難以想象滔天巨浪。
隻因為那裏,是攝政王府!
就算一條狗出入,也能令無數人眼紅、心甘情願變成狗的攝政王府!
劉仁錫想著,又不由自主怒道:“我真的不明白,憑什麽你走口口運承了七殺之名,就能入攝政王府,能得柳執法青睞,甚至不惜派淮陽王世子與洪執符為敵也要保你,而我為了維護大伯聲譽,在龍城做了那麽多年實事,卻從未踏進過攝政王府門檻,我不服!”
情到深處,劉仁錫已不再本公子本公子自稱,尤其是說出“我不服”三個字時,他的聲音明顯高亢許多,眼白遍布血絲,恨恨瞪著蕭淩妖,似乎要剜去蕭淩妖身上的肉,看清蕭淩妖的心,看看到底新任七殺有什麽魔力,能夠得入柳毅和攝政王法眼。
但他失望了。
蕭淩妖除了一手令人驚豔的雙劍之術,其餘顯得普普通通。
周圍,也沒有布下陷阱的痕跡。
再回想方才,要不是有房茂陵相幫,劉仁錫自認早能看穿蕭淩妖偽裝。
眼下單靠蕭淩妖一人,不,就算房茂陵解決程柯前來相幫,蕭淩妖今日也絕對不可能在他劉仁錫手底生還。
可是,為什麽?
劉仁錫死死盯住蕭淩妖眼睛。
那雙眼睛,一如既往地淡漠,沒有將敗的頹靡,沒有臨死前的惶恐,仿佛他這個五品之境的大敵,眼前事關生死的困局,全都如不值一提的過眼雲煙~~
不,或許連過眼雲煙都算不上。
那是一片虛無。
劉仁錫心裏隱隱發寒。
什麽樣的人,才會有一雙直視虛無的眼?
迎著虎視眈眈又帶著一絲疑惑的目光,蕭淩妖心中一動,心至靈犀般意識到了劉仁錫在想什麽,當即應道:“在交戰中,我沒法像你一樣考慮的太多,其實背景,權勢,武力,都不在,都不應該在此刻的你我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