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他們的愛
後來，向陽找到我將我擁入懷中，我聽著他平靜有力的心跳聲睡著了，這是我許久以來最安穩的一覺，夢裏我夢見我飛揚的笑臉，我在籃球場上陪尚逸奔跑或是偶爾陪尚逸搗兩局桌球過過癮，回家的路上就賴皮地蹭人家的哈根達斯。
夢見那年，我十五歲生日，尚逸在天台上擺了蛋糕，風吹的蠟燭搖搖晃晃，我看不清尚逸的臉，卻頭一次真摯地許了願。肖曉買了漂亮的裙子作為我的生日禮物，尚逸送我的漂亮發卡，還有盒子底下的紙上麵寫著“贈，我最深愛的姑娘，齊歡……”
我又夢見肖曉轉來的那天早晨，在大家萬眾矚目款款而來的女孩，果然沒讓我們失望。 肖曉，人如其名，安靜恬淡，那時她說話聲音綿細動聽，有如淙淙流水讓人心生愉悅，聽她說話就像在聽百靈鳥唱歌似的，我從沒聽到那麽好聽的聲音，尚逸也是，所有人都是。她說話時，我凝眸看她，清晨陽光正好，傾瀉在她纖弱的肩頭，我的心一動，她美好的不像話。
我長這麽大都沒有見過這麽讓人疼惜的女孩子。那時我覺得，三年前和尚逸在一起時那種有什麽東西被觸動，然後在心裏慢慢蘇醒的感覺再現了，而這注定我又將是另外一個翻天覆地的變化，那種洶湧莫名的陌生情緒狂湧而出，一發不可收拾地占據了我整個胸膛，心跳迅速而有力，似乎是在響應這奔湧的情緒，我不知道那是什麽，隻得放任它滋長發芽，不過總是會懂得，很快就會懂了，這不過是時間問題。
那天，陽光明媚，班主任的臉上是斑駁的樹葉遮下的陰影，他抬頭掃視了一下班裏，看見隻有我和尚逸的旁邊有空位置，於是毫不猶豫地說“肖曉，你先去齊歡旁邊的位置坐下吧，如果有什麽問題你再找我提，我一定給你解決。
雖然猜測著有一小部分可能她會坐在我旁邊，可是我卻從來沒把這當真事細細思量的，因為很少有學生一轉來就坐在最後一排的，不過可能是班主任看她和我差不多高，這在班裏女生裏麵已經不算矮了的，就幹脆直接把她放在後邊了。
我說過他是個不靠譜的老師，也是個怕麻煩的老師，肯能使不想打破班裏原有的固定了很久的格局，他才作此安排的，我也不知這次班頭的真實目的是什麽，不過對此決定，我無權發表好壞，因為他的這個決定，讓我以後的生活喜憂參半，一般活在水深火熱中，一般沉浸在無邊美好中，所以我也不知道如何評判，況且有些事情的發生並不是因為這個作為的原因，它注定要發生的，無論她坐在那裏，都是定然要發生的。
而班頭最後說的那句話是真的，如果她不滿意他真的會為她安排另外的座位的，他一直都是這樣，將每一個人都放在心裏惦念，他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他深愛的學生的，包括我，包括肖曉，包括尚逸。
於是，在那個酷熱的暮夏之際肖曉奇跡般的出現，幹了一件神奇的事情，然後神奇的應了命運的邀請勢不可擋的成了我的新同桌。這也無可厚非，當時班裏隻有兩個空位，老師自然不會把肖曉安排去和尚逸坐同桌的，原因盡人皆知，尚逸是個混混，肯定會欺負她的，不過這隻是別人的想法，我敢保證自從淩筱事件以後他再也沒有冒犯過任何一位女生，沒罵過沒貶低過更遑論欺負了。
可是他們不知道這些，而且在他們看來，我還是個相對聽話的混混，而且我是個女生，對她造不成什麽大的影響的。我有時會想，如果當時她是和尚逸做了同桌呢，如果當時我和尚逸沒有換開呢，甚至是，如果那天尚逸沒有整夜看漫畫倒頭就睡而是和我參與了討論呢，我會一遍遍假設當時的情景，可是沒有任何用，你知道事情已經發生了，不可挽回，他會順著既定的命運繼續向前，即便是把我送向萬丈深淵或是毀掉也無所謂。
現在我記不得我小學的那些同桌了，因為自我和尚逸坐了同桌以後，我隻和肖曉做過同桌，之後肖曉並沒有如班頭所言去找他換位置，她一直坐在最後一排，坐在我的左手邊，隔這一個我和一個走廊是原本應該正在酣睡的尚逸。
是的，原本應該酣睡的尚逸，他不知什麽時候醒來了，我仔細思量覺得他應該是被那陣掌聲吵醒的，所以他應該是聽見了她輕柔歎息般的嗓音，看見陽光傾瀉在她臉上時的靜謐美好了，應該是看見她信步朝我而來自然流暢的像是一部美好而高清的電影。
於是我又開始猜測，假設掌聲沒把他吵醒呢，又當如何呢，我不知道，這些猜測本就沒有任何意義，可我還是會在無數個輾轉難眠的夜裏輕聲問自己問命運，像個傻子一樣。
因為我看見尚逸在看著肖曉時，那種靜謐不言的神情我可以感受到我的心從那時開始失了生機，一點點開始荒蕪，這是我最擔心的事，現在它發生了，我卻忽然很平靜，胸口傳來的是無力回天的歎息，你說那是我要是大徹大悟了多好，放下了一切就不用白白受那麽多苦了，偏偏我是個執拗不知變通的人，非要緊緊抓住別人不妨，像是快要溺死的人，可悲可鄙的可憐蟲，一切都是自作自受，是你自己將自己逼到了如此地步，怨不得天尤不得人。
是的，一個美好的不像話的女孩子，在你睡眼朦朧之際醒來之時，像是墮入凡間的天使，淡然從容氣質出塵，語音輕緩狀如歎息，接著陽光灑滿她的睫毛眼翹，她提步頻頻嫋嫋向你走來，你又當作何感想，結果顯而易知。
每個人都有一個夢中的天使，他們以不同的方式墮入凡間，或是籃球場上的投籃，或是擦肩而過的驚天容顏，或是明媚燦然的鍍上陽光的笑顏，或是夕陽餘暉中款款而來的少年，無論是哪一種都是在特定的場景由特定的人物開啟上演，畫麵美好，我心悠然，你醉在夢裏，覺得心中的某一處被觸動，泄露出不為人知的情緒充滿胸膛，然後你覺得滿心溫暖，胸膛被一樣的情緒占據，你能解釋這是什麽麽？
現在我解釋不了，因為我知道人的一生會遇見各種奇妙的場景，它會關於很多情緒，不一定就是愛情。可那時，我不懂，我認定那是愛情，我猜測著懵懂的尚逸也是這樣認為的，所以第一次，我由於不想看見尚逸的眼睛而別開臉，低下頭掩飾自己的酸澀。
我記得那時我扭過臉去， 低頭時餘光瞥見她在看我，似乎有些打量的意味，那時我發現尚逸醒了後就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了，恍惚著我才驚覺她是轉學生，我這樣子對她似乎太冷淡了，於是就扭過臉去看她向她打招呼“你好，肖曉，我是齊歡”，她有些驚訝地看著我，似乎沒想到我會突然轉過來跟她打招呼“啊，你好。
嗯……你的名字很好聽啊”，她笑著說，眉眼彎成月牙，好看極了，生平第一次，天天混在男生之間的我，有了女生之間關於友誼的溫暖小情緒。
我現在有些明了剛剛在叫的情緒是什麽了，那時對同性的友誼的渴望，而我心中的小女生情懷也開始蘇醒了，除了心思細膩的喜歡另外一個人外我還應該幹點別的，讓自己覺得我是個女孩子才不致於是去了哪個本我，那個原本就該梳妝打扮柔聲細語的我。
然後後來當母親無數次驚歎於我怎麽變化如此之大時，我都在努力地回憶，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不一樣了呢，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學著說話不再粗聲粗氣而是心平氣和，甚至有些柔聲細語的？
從什麽時候我不再熱衷於在籃球場上追逐，而是選擇在場下靜靜觀看的呢？我是從什麽時候變得彬彬有禮不再像個混混了，是從什麽時候沒有了滿心壯誌，隻喜歡靜靜的坐著，像個女孩子一樣內斂成績內秀而含而不露的。
我幾乎懷疑我是變回去了，變回沒有遇到尚逸之前的樣子了，可是很明顯這是不一樣的，有本質的區別，以前我的沉靜是因為沒有欲望，而現在卻有了很多小女生的渴望的細膩的心思，總之我有成長了。比和尚逸在一起時，還要深刻有意義的成長，我幾乎懷疑那是我其實是參透了一些秘密，發現了本我的了。
而要是非要問起我有了如此巨變的原因的話，那麽答案是顯而易見的，是肖曉轉來後和我說的第一句話開始，我就被感染了被同化了，不知你有沒有過同樣的體會，被一個人從頭到尾，從裏到外的同化了。
夢醒了我看見向陽安靜沉思的臉龐，竟覺得那些事情其實是發生在隔世，而向陽認真看著我告訴我，他從沒見過像我這樣暴戾的女生，凶狠起來讓人心寒，不說話的時候讓人覺得靜謐淡泊，偶爾迸發的熱情卻又讓人覺得會把人灼傷，而最令他心悸的是我的哭聲，不知是受了多少年而累積的天大委屈。
我想，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在用我的心愛他們。尚逸也好，肖曉也罷，還有唐席城和淩筱那都是我生命中最難以割舍的部分。
我對尚逸的愛，久積成疾，委屈之至，心酸晦澀，無人可訴，無人可解。而我於肖曉的愛，炙熱而歡脫，我喜歡她，沒有道理。從她第一次進門，第一次開口說話，或是更早之前，就已經開始被我偏愛了。誰都不能傷害她，否則，於我就是傷筋動骨，我會不遺餘力地還擊。
而對於淩筱那種習慣成自然的仰視，再到後來的惺惺相惜，她一直是我生命中的信仰，唐席城是我最難以忘懷的溫暖，每一個午夜夢回他的呼吸聲都似在耳邊，那種溫暖沁入心扉。而我放不下他們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愛他們，愛入肺腑，久愛成疾，病入膏肓，藥石無罔。
後來，後來發生了什麽呢，日子過得飛快，我記得先是向陽因為詐騙初中學生而被捕了，然後就是為了躲避父母的責難而長達一個星期的離家出走。
其實當時詐騙初中生的隻有向陽和婁易，可是離家出走的卻隻有向陽婁易林皓吳越四個人，所以說青春時期的友誼真的是很奇妙的，家長說的一定要交好人做朋友，他們的關切我們是可以體會的，可是青春時期的友誼是可以不用分那麽清楚的，所以像吳越這種不愛與人打交道的人和林皓這種規規矩矩的人都跟著一起走了，你能體會到他們的那種兄弟情誼麽？
聽何雨說她找到他們四個的時候他們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那天何雨身上地錢都掏光了，他們一人吃了四大碗麵還是覺得餓，聽到這我禁不住笑了，青春的我們總愛堅持一下自己的選擇來證明我是無怨無悔的，證明我的選擇時正確的，盡管傻氣卻讓人肅然起敬，我知道他們在堅持什麽，不過是一種對待青春不屈服，對待命運不畏懼的態度麽，我是極讚賞他們的。不要說我叛逆，請問誰沒有過一段轟轟烈烈的青春，如果青春不幹點自己想幹的事那就太了無生趣了吧。
所以當他們回來之後，我隻是拍拍他們的肩膀笑了笑'他們也是會意一笑，而關於向陽和婁易詐錢這件事我卻很是不解，可是我從未問過。
直到過了兩天他們幾個又沒來，我問他們幾個去哪了，何雨說漏了嘴說“去給你買滑板去了”，我突然一下子說不出來話了。
我們都是窮學生，當時唐席城家裏有錢買個滑板肯定超貴，何雨說向陽早都想給我買個一模一樣的滑板了，可是一直沒找到，直到一個多月前才找到的，可是太貴了，他那會兒把自己大半個月的夥食費掏出來還差一大截，你不知道，那會兒他天天餓肚子中午機會就不吃飯，天天靠回家吃。
最後婁易想了個辦法給他，結果還被抓了，他們離家出走那兩天還賺了點錢，可他們都沒舍得來吃飯，一直攢著總算是夠了，今天就去給你買滑板去了。
他們覺得你滑板滑的那麽好，沒有滑板很可惜，滑滑板也是他們的夢，你為他們實現了，他們自然不會讓夢破碎了。
我承認我聽到這些話時心裏百味雜成，我哪點值得他們這樣了？他們竟心甘情願對我這樣好，看看我都做了些什麽。我此時才知道婁易愛拿我糖吃是因為家庭不好，而向陽的家境也不好。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卑劣極了，人家對你知根知底了，可是你卻從未想要認真了解過別人，你真是可恥的朋友。
當他們回來後抱著一個一模一樣的滑板，我的心是雀躍的，不是因為這個滑板，而是因為買滑板的這些人，為了回報他們也為了彌補上次的缺憾，我又為大家表演了滑板，這一次我無比虔誠無比認真地完成了謝幕，他們一致的掌聲然後是我忍不住的淚雨滂沱。
而接下來的事就讓我有些措手不及，老師叫來了各個人的家長，然後向陽的父母一臉痛心疾首的表情，向陽在他們身前站直身子倔強地不肯低頭，可我明明看見他的眸子像是被雨洗過一樣純淨，其實那時他應該是有在心裏暗下決心的吧。
我心裏的愧疚愈發濃厚，我多想告訴他，向陽其實我不值得你這樣做，可是我說不出口，我隻是安靜的看著他，向陽回望我，麵容依舊純善可愛，我的心感動的不像話，忽然就被融化了。婁易的家長反而看的比較開，隻說孩子的成長路上什麽事都會遇見，隻要最後回來了就還是好孩子，我看見婁易一向不怎麽正經的臉上是極其晦澀難懂的情緒，這是一個乖孩子其實。
而林皓的父母反應很激動，對於兒子交了這樣的朋友他們表示很詫異，他們對林皓嚴厲批評，林皓認錯了，可是卻絕口不提絕交的事，父母萬般無奈，看著孩子倔強的臉龐才漸漸意識到，我們其實早已經不是孩子了，我們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自己的堅持，盡管他們對我們的選擇不置可否，可是我們的心裏做出的選擇不是那麽容易改變的，那時死命認定的事物怎麽會因為一兩句話就改變了呢，即使是父母之言也收效甚微，那時我們的倔強似乎已經融入血骨成了執拗。
而最讓我驚訝的其實是吳越的家長，一個很瘦弱的母親，她看見吳越先是歇斯底裏地哭泣然後上來打了吳越一巴掌，接著轉身要帶他回家，吳越眸色深深看了她一眼，一把推開她走掉了。
我記起三年前第一次見到他的場景，向陽示意我看他，我扭過頭去打量他時，他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轉過臉來看我，我沒想到他會轉過來看我，有些猝不及防的看見他的正臉看見他的眼睛，我的心一驚，那是一張怎樣的臉，瘦削清泠，眉眼精致狹長，這是我第一次看見男孩子的眼睛是狹長的，臉上的表情漠然冷酷，有著不符合年齡的深沉滄桑卻又淡漠冷靜，而且他的眉眼處有一道狹長的刀疤，淡白色不是很顯眼但大抵是可以看清的。
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男孩子，長的好看極了，那一道刀疤沒有為他的麵目增添一點猙獰，清冷倒是更甚了，他看見我的眸子怔愣了一瞬，然後淡漠地將頭扭過去，我也回神，向陽道“懂了吧”，我點點頭，那種人真不是誰都能惹的。
從記憶中抽身回來，那時我是滿心震驚的，即便最初他是以那樣的形象進入我的生活的，可此刻我還是極震驚的，我想不明白為何那個口口聲聲讓我做事要為父母考慮的吳越會這樣做，兩天後吳回來向我們道別，說是在這裏待著太浪費人生了，他要出去闖闖，我看看這個天資聰穎隨便就能解出一道老師也要思索良久的理科題的男孩不知該說些什麽，他和每個兄弟擁抱然後斜肆地道“誰也別給我哭，哭了別說是我兄弟”。
大家都別過臉去不看他，何雨上前親了他的臉頰一口，他笑了，饜足極了。然後他走到我跟前，俯身給了我一個擁抱，在我耳邊緩緩道“那些事兒都不事兒，好好待向陽那個傻子”，然後扭頭離開了，我明明看見他狹長的眼角是有濕潤的痕跡的，可是這也改變不了什麽。
我們跟在他身後像校門口走去，我記得那是個雨天，我們站在雨裏，然後向他揮手大聲喊“吳越，你可別把我們忘了”，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我看著他在雨裏瘦削的背影，忽然明白了，每一個人都得為自己的青春負責，每一個人都得獨自在風雨中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