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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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被引至頂樓。這裏一向是接待貴客的地方,顧浮遊以前也有幸上來過。
這裏陳設典雅,不比樓下那樣奢華,東南方放置盆栽的地方有一隻水晶瓶,瓶裏插了一束百合,吸引了顧浮遊的注意。那百合新鮮,花白葉綠,她看的不禁往那處走了兩步。
身後傳來腳步聲:“兩位大人久等了。”
顧浮遊轉過身來,見來人帶著儒巾,布袋大褂,像個賬房先生,十分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隻是覺得這人模樣實在不像個酒色之地的老板,於是笑道:“來也不久。先生可就是飲雪齋老板?”
鍾靡初站在顧浮遊身後,她出了思渺私宅後,一直帶著麵具,此刻卻將麵具半掛額旁。賬房先生看了一眼她,又看向顧浮遊,笑道:“聽說大人屬意這小地方,想要收為己有?”
顧浮遊已坐著,耳鬢青絲半垂,斜靠著椅背,顯得眉眼倦慵:“不知老板可能割愛?”
賬房先生原是彎著腰,直起了身,笑道:“怕是有些難。”
“哦?難在何處?”
“買下這處地方,倒也不是為了賺取錢財。若是為了牟利,隻要大人出得起價錢,便也將這地方讓給你了……”
“那老板買下這處地方,是為了什麽?”
賬房先生笑道:“買了一處,大人,你說為著什麽?”是為美色?他並未言明。他說話總是含糊,不爽利,而言語間又有誘導。
顧浮遊不禁皺了皺眉,笑說道:“那不知老板要如何才肯出讓這間飲雪齋?”
賬房先生捋捋長須,眼角餘光看著顧浮遊身後之人的神色,笑道:“這尚需我去請示老板的意思。”
顧浮遊:“……”原來這人根本不是做得了主的人,卻還有模有樣的與她說這樣久。顧浮遊又好氣又好笑,細想一想,這人壓根沒正麵承認他是老板,倒也沒否認就是了。說話模棱兩可,與這樣的人說話真是累。
顧浮遊說道:“那便請先生去請老板出麵一見,否則……”
“否則什麽?”
顧浮遊笑道:“我掀了這飲雪齋。”
賬房先生朝後堂而去,半晌轉了回來,身後卻未跟著人,隻手上多了一卷發黃的卷軸。
顧浮遊認得那是飲雪齋的地契,還沒來得及問老板何在,就眼睜睜看著賬房先生將那卷軸遞給了鍾靡初。
顧浮遊:“……”
賬房先生笑道:“大人,這便是我家老板。她是不缺錢財的,若大人要硬取,大人與她相識一場,對她修為也有所了解,是否要強取,您可得掂量掂量。”
鍾靡初一手托著那卷軸。顧浮遊瞪著她,張著嘴,半晌不能言語,回味過來,啼笑皆非:“原來是你買了這飲雪齋,你不告訴我,還在一旁看好戲。”
鍾靡初道:“你並未問我。”
“我哪裏能想到要問你……”
鍾靡初眼簾微垂,似歎:“因為你不信我,我會護好你在乎的。”
顧浮遊道:“你,你分明就是強詞奪理嘛。”竟也有一日輪到她來對別人說這句話了。
鍾靡初將那卷軸往她一遞:“要嗎?”
“要。”氣歸氣,東西還是要拿。說起來,她與鍾靡初從來沒有解不開的別扭,不過是當時吵吵鬧鬧,沒多久便好了。
顧浮遊握住那卷軸,一使力,沒拿走。鍾靡初還牢牢握著。顧浮遊想了想,親兄弟還明算賬,雖是鍾靡初,倒也不能太不見外。顧浮遊笑道:“鍾師姐,你看我們都這麽熟了,你給打個折罷。”說實話,硬搶是搶不過的,用靈石買,手上靈石也不多。
“我不要靈石。”
“那你要什麽?”
顧浮遊坐在椅上。鍾靡初站在她跟前,垂著眸子凝望她,一雙眸子似迎著太陽光的琥珀。
又來了,這如蜜流一般,將她圍得水泄不通的窒息感。
顧浮遊鬆手,起身,走開兩步:“算了,我不要了。在你手上也是一樣。”
鍾靡初握著卷軸的手捏緊了些,臉上顯出不知是失落還是淒然的神色,望著顧浮遊背影許久,走到顧浮遊身旁,將那卷軸放到她懷中,歎道:“走罷。”
顧浮遊抱著那卷軸。鍾靡初已經扣上麵具,也不等她,出飲雪齋,要回城主府了。
顧浮遊下樓去。鍾靡初單薄的身影在行人中遠去,腳步不快不慢。顧浮遊追上去,身子彎到鍾靡初跟前問:“你生氣了?”
鍾靡初沒有像往常一樣說“沒有”,她側頭,隔著麵具深深的看了顧浮遊一眼,說道:“顧浮遊,你總是這般,言而無信。”
“我哪裏……”顧浮遊一口氣提不上來,氣笑了:“我怎麽就言而無信了。”
“你要靈石,我給你嘛。”顧浮遊站到她跟前,本想攔住她,鍾靡初腳步不停,一步步向她靠近,顧浮遊不自覺倒退著走:“你總不至於說是我沒有色/誘你就言而無信罷。”
鍾靡初腳步一停。顧浮遊笑道:“我那就是開個玩笑……”
她笑聲低了下去,笑容也沉了下來。鍾靡初的意思有些明顯了,她不傻,看的出來,感受的到。高於友人之間的情感,更親密,更曖昧。但她不想碰。怕如思渺一樣,陷入瘋魔,萬劫不複。
兩人間沉默了很久,不知誰道了一句:“回去罷。”
回去城主府後,齋先生立即敏銳察覺,兩人間氣氛沉重,說是事情遇著阻礙,不順心罷,也不像,倒像是夫妻吵架之後的冷戰。
齋先生打了個寒磣,自覺得該離得遠遠的,因此更是勤快的為顧浮遊做網。
這左韶德城府深,就算有反叛之心,也不會輕易顯露。她們若貿然勸引左韶德奪這宗主之位,反倒會引起左韶德戒心。所以這事不能外人來,還得左家自家人來。
聽蕭雉說,這左韶德二子,頗有不平之意,即便是被左韶德嗬斥不許再說謀逆之言,其子私下仍是怨言不斷。因這左韶德一雙兒子與左嶽之是平輩,左嶽之之子左天朗遇著他二人要叫一聲叔叔,輩分在他二人後麵,可這左天朗得萬千寵愛,排場極大,壓過他們。現下左嶽之登上宗主之位,左天朗行事便更加狂肆,更不將人放在眼裏,得罪過他們。他二人深為不服。
蕭雉略施美人計,引動得左韶德二子奪位心炙。蕭雉姿勢雖不是傾城傾國,卻也秀麗十分。
這人有時候就犯賤,百依百順的人見習慣了,就愛那些高嶺之花,不易攀折的。左韶德二子雖能強迫蕭雉與他行事,蕭雉的神情總是那樣高高在上,不能征服,便心癢難耐。如今這倔強高冷的人倏然親近,他詫異之餘,又覺得新奇喜愛。
床畔的耳鬢私語最能彎折人的決定。蕭雉說她恨左天朗,恨左嶽之。這些左韶德二子自是相信的,左天朗害了蕭鳶,折辱蕭中庭的事,他尚記得。以至於蕭雉說左嶽之不配坐宗主之位,他也不覺得她妄議宗族大事,隻以為她婦人眼界窄,隻看得到自己跟前一點怨仇。
蕭雉又說。這虛靈宗內如今是父位子承,在左嶽之這裏已經開了頭了,難保千百年後,左嶽之不將位置傳給左天朗。
說的他猛然坐起,動了心。
翌日便按捺不住去尋左韶德:“父親,左嶽之有哪點比得上你,憑什麽由他繼承宗主之位。想當年父親你與左太歲爭宗主之位,都是因他年長,是大哥,才將那位置給左太歲得了。咱這家又不是古時帝王家,父位子承。要照他們那樣下去,宗主之位豈非都是左嶽之那一脈的,千千萬萬代的子孫給定了?父親,於情於理,這宗主之位都該是你的。”
左韶德揮毫,書案撲的宣紙,他二子說完這些,他已揮就又一副《五洲四海圖》:“不是讓你不要再提這些事,怎的不聽。”
他二子說道:“我是替父親你不平。”
“你是替你自己不平罷,怎的,不甘心宗主之位落到左嶽之那一脈,想著宗主之位在你這一脈子子孫孫傳承下去?”
“父親便當我有如此野心罷。左嶽之才登宗主之位,根基不穩,父親你現下不行動,待他坐穩了位置,再要動他,就更難了。”
左韶德擱筆。他這二子知道說中了他的心事,便乘勢道:“正好那青鸞落在萬通城,咱們不如乘勢拉攏她……”
“哼,你當青鸞是好惹的,萬年前她們一族可是這五洲的霸主,與她交易,無異於與虎謀皮。”
“父親。與虎謀皮也好過於被左嶽之吞噬殆盡。如今左嶽之已經開始動作,派了左青鋒去白鹿城,明裏說他休養,誰不知是在暗中監視,漸漸收攬權利。父親你與左嶽之終究是隔了一層肚皮,他信得過親兄弟,不見得信得過親叔叔。父親你就算無謀逆之心,怎知左嶽之放心的下你,隻怕派來監視萬通城,蠶食萬通城的人就在路上了。”
左韶德覷著眸子,不知在想什麽,好半晌,突然說道:“你說這青鸞,究竟什麽意思?”
“父親是說她為何到萬通城來?”
“不。我們左家的家事,忽然攪進來一個外人,奇怪。”
“或許她在試探也不一定。父親,若論合作,你是一個更好的合作對象,你倆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各取所需,她為你奪宗主之位,你幫她奪族長之位,如此對等,方才信得過。你比左嶽之修為高,比他資源多,若能得圓融三叔支持……”
左韶德冷笑一聲:“圓融那家夥,膽子小,牆頭草,見風使舵的人,最會的便是隔岸觀火。”
他二子見他已是心動了,笑道:“父親,你比左嶽之缺的,不過是一張宗主之位罷了。”
左韶德不言語。良久:“此事休要再提。”他是動了心,但太過謹慎,也信不過眼前青鸞這顆好棋子。
直過了一月。這段時日青鸞煉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劍成之日,靈力湧動成風,尖嘯不止,整個萬通城的陣法都時開時隱,好一會兒這詭異的現象方才停歇。
左韶德前去道賀,見青鸞手上提著一把黑色長劍,劍身古樸,光華內斂,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含威不露,罕見的法器。
左韶德誇道:“前輩這手煉器的功夫當真了得。”
青鸞往那椅子上一靠,模樣不耐煩,煉出了這把絕世的靈劍,竟一點都不開心。她與鍾靡初,從飲雪齋回來,已然一月沒說話了,誠然,這段時日她要煉劍,鮮少出門,可鍾靡初竟也不來找她。
“城主有何要事。”人心情一壞,語氣也不大好。反正她是青鸞,如何傲都在情理之中,倒也不用費心,心情壞的時候還要對別人笑臉相迎。
左韶德已聽出她語氣中的不耐,笑道:“前輩那靈獸,怕是不能還給前輩了。”
“哦。”顧浮遊故作驚訝,因著本就心情不好,語氣又顯得幾分氣惱:“為何?”
左韶德道:“宗主命令,那畜生不僅傷人無數,曾經更傷害過先代宗主,以至先代宗主隕落,宗主孝義,是以要拿他性命償還。我身為屬下,無法抗命。”
顧浮遊冷笑一聲,做出一副這結果讓她不滿,而將氣撒在左韶德身上的模樣,譏諷道:“左城主忠心耿耿,一心為著左宗主啊,隻怕是左宗主不領情,反倒是謀劃著要左城主性命罷。”
左韶德臉色沉下來:“前輩這是什麽意思。”
顧浮遊道:“左城主自己心裏清楚,何須本座明言。”
“左城主,本座乏了,請回罷。”顧浮遊往屋內走,頭也不回。
埋下一粒猜忌的種子,隻待它生根發芽。
作者有話要說:新年快樂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