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9章 人非聖賢
哽了好一會兒,柳宗全才從牙縫裏逼出了一句來。
“辛苦方大人了。”他道。
除了這個,他也不知道該與方啟川說什麽了。
好的壞的,全叫方啟川一個人給說完了,至於有沒有道理……
柳宗全聽著有些道理,卻又有哪兒不對勁,可他說不上來。
方啟川忙不迭道“不辛苦、不辛苦,為了殿下,我自當如此。”
說完,方啟川又客套了兩句,轉身回太常寺去了。
他走得不疾不徐,腳步很實,足以見他心裏踏實。
經過拐角處,晨間陽光迎著落下來,刺得他不由地眯了眯眼睛。
餘光瞥見柳宗全還站在原地,方啟川心裏哼笑了一聲。
他就知道,自己準備的理由很是充分。
畢竟,私運之事,最心虛的是四殿下,方啟川的話無疑是落在了七寸之上。
而且,他又奉四殿下的命從四公子、溫家那兒探些消息,這麽做無可厚非。
如此解釋,就能打消四殿下的質疑了。
話說回來,不是各個都和四公子和他夫人一般精明,能一針見血地把他戳得隻能認栽。
當然,也不能怪四殿下天真,說白了,是大豐街那兩位,精得不像這個年紀的少年夫妻。
而他方啟川,再怎麽左右橫跳,肯定也得跳到一艘吃水深、底倉穩的大船上。
四公子未必癡心高位,能在將來讓他越發飛黃騰達,但跟著聰明人做事,才是正途。
高牆下,柳宗全直直站著,看了眼方啟川離開的背影。
以前是誰跟他說,方大人是個老迂腐的?
柳宗全想不起來了,但他敢肯定,對方與方大人隻是官場上的表麵交情,決計沒有牽連過利益。
一旦與自身利益相關,方啟川哪裏迂腐了?
這人是一等一的能謀算。
柳宗全吐了一口氣,回去見朱鈺。
他講方大人的一席話與四殿下耳語,果不其然,四殿下皺起了眉頭。
有理,又有些怪……
朱鈺分辨不清,想得細致些,又覺得方啟川意有所指。
方啟川是不是看出來了?
林場那兒,翁奉賢是死了,但他的妻子還被大夫吊著命,還有好幾個兒孫在三司手中,三司若要潑髒水,朱鈺和俞家無力脫身。
更何況,朱鈺自己知道,不是髒水。
沈家是完了,但這把火會不會燒到他身上,得看朱茂,得看朱桓與霍以驍。
都盯著那把椅子呢,如此好的機會,一旦抓住了,豈會平白浪費?
方啟川的考慮頗有道理。
朱茂和朱桓現在互相牽製,彼此投鼠忌器,霍以驍一門心思給平西侯府翻案,若是他的意圖受阻,瘋起來了,那……
“別管方啟川了,”朱鈺低聲與柳宗全道,“早些處理幹淨也好。”
柳宗全應下。
皇上考慮了兩天。
早朝上,霍以驍沒有再追著提這事兒。
這天下午,陳正翰依照與霍以驍的約定,請了趙太保和金太師一起,去了禦書房。
打頭陣的是趙太保。
待皇上給他們三個老頭子賜座之後,趙太保把名冊遞給皇上過目。
那是殿試之後,考生們的具體名次。
殿試由皇上親自命題,考完後,由考官們先批閱一輪,給出大致順序,再請皇上閱卷,最終依皇上的評斷來定下一甲二甲。
一般而言,隻要進了殿試的貢生,就不會被刷出去,最次也是三甲、賜同進士出身,但也有例外的,曆朝曆代,亦有那麽幾個“倒黴”的,殿試卷子答得一塌糊塗,被皇上劃去名字。
此次殿試的名次,趙太保已經與皇上確認過幾次了。
可能是春闈時候為了沈鳴能不能上榜而苦口婆心勸過,這一回,皇上倒是很好說話。
沈鳴的答卷屬於中遊,皇上就給了個中遊的名次,沒有讓人落榜,但名字也得化上一筆,因為沈鳴已故。
至於另外三位出身於與沈家親近的官家的子弟,當日殿試都缺席了,也就省了事兒。
皇上認真看了名冊,頷首道“就這麽定吧,讓填榜官如此發榜。”
趙太保應下。
皇上端起茶,抿了一口,視線從三人麵上過,道“幾位愛卿一塊來,總不會是為了名次這麽些事兒。今兒禦書房也沒有外人,有什麽就隻管說。”
趙太保道“平西侯府那事兒,遲早都得有個說法,皇上,臣以為,早下決斷比拖著強。”
皇上“唔”了一聲。
陳正翰在心裏暗暗歎氣。
事兒要說,卻也很不好說。
別聽皇上講“有什麽隻管說”,他們要是開口一句“您是不是麵子上過不去才一直拖著”,那他們三個一起收拾收拾回家養老吧。
那種話,也就四公子能在禦書房裏說一說,還得是運氣好,皇上心情沒有那麽糟,說完了才不至於被罰被罵。
金太師咳了咳“皇上,除非您是十幾二十年的、不打算將平西侯府平反,不然,無需拖著。”
他今日嗓子不適,說話聲音很啞,語速又慢,簡單的幾句話,落在人耳朵裏,其實沒有那麽舒服。
也虧得金太師德高望重,是先帝定下的輔政大臣,是帝師,能說些逆耳的話。
“當年給趙家定罪,誤也好、錯也罷,您自覺有責任,我們這些當臣子的,又何嚐沒有?”金太師又忍不住咳嗽兩聲,“讓您被沈家誤導,讓您在那種步步緊逼之中不得不給平西侯府與夏太傅定罪,是我們這些當臣子的失責啊!”
趙太保看了眼金太師,怕老太師說著說著,情緒上來了控製不住,趕忙接了話過去。
“皇上,”趙太保道,“臣和太師與夏太傅同朝為官這麽些年,最後看著他得了那麽一個結局,我們的責任重大。
您不改判,您有您的考量,其實也是在維護我們,不讓我們這些老家夥沒臉。
可是啊,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臣知當年困境,彼時選擇無可奈何,太傅亦能理解,但現在,狀況不同了,臣等也想求一求皇上,讓我們這兩個老家夥,能去太傅靈前上個香。
臣這個身體,興許能等十來年,太師已是高壽,怕是等不到那個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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