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拉朽
老嫗感受著韋徹津身上驟然爆發開來的氣勢,麵容凝重,也顧不得繼續為自家小姐拖延時間,逼不得已地開展了手中的動作。
四周的天地安靜下來,人群的喧鬧聲與海水拍岸的碎濺聲在這狹小的方圓中逐漸遠去。在老嫗的身體周圍,緩緩浮現出無數螢火一般的白色光點,圍繞著老嫗在歡快地飛舞,甲板都被這濃鬱的亮光染成一片晶瑩的乳白。這些光點並未直接融於老嫗的身軀,而是直接在天空中就完成了變形與扭轉,變化作無數曼舞翻飛的光蝶,每一次振翅都能使周圍的空氣略微震動,在虛空中蕩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紋。老嫗稍微頷首,所有的光蝶就在同一時間往外四散,帶起遊離靈力肆卷起的渦流,朝著韋徹津的方向鋪天蓋地地遮蔽過去,如果不考究裏麵蘊含的危險,這般光景可謂美不勝收。
麵對一名六境修行者的出手,韋徹津也不能像先前應對淵部成員那樣不以為意,畢竟六境自在這個境界,揮手之間就能夠直接調動天地間的遊離靈氣,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可以完成與自身靈力的同化,完全不需要四境事需要耗費大量時間與靈氣進行共鳴。這樣省去繁瑣工序的結果,就是呼應的速度與質量都上漲了數個檔次,才能在這短短一瞬間,就創造出如此駭人的聲勢與威能。
兩名六境修行者的對決,本質上還是要看雙方能爭搶多少遊離的靈氣,固定空間內靈氣的量就那麽多,後出手的總會吃上一個悶虧。為此韋徹津也懶得調動靈氣硬碰硬地對撞,而是直接從甲板上躍起,對著虛空就是一記純靠肉身強度的直拳。
與先前一拳打碎一名淵部成員時造成的效果相比,這一拳的速度更為緩慢,從躍起到最高處,手臂的舒展才剛剛平直。但是,隨著這個拳頭一寸一寸地往前推進,途經的空氣都會發出類似於臨近崩潰的悲鳴,細小的裂痕在五指周圍不斷地湧現,稍微觸及光蝶的表麵就會爆裂開一團紊亂的霞光,裏邊充盈的靈氣被輕而易舉地打散。待到這一拳正式轟出,拳頭正前方的虛空瞬時間塌陷一塊,浩蕩的氣浪一陣壓縮之後,像風暴一般席卷周圍。那些哪怕遭遇暴風雨都能毫發無傷的光蝶,被這卷蕩起的氣流剛一接觸,纖細的身體就像幹涸的大地般發生龜裂,破碎出來的靈力被氣浪衝刷到極遠。
一拳過後,原本遮蔽天空的蝶群隻剩零星幾片,一個巨大的空洞懸掛在頭頂上方。偶爾有幾片光蝶飄落在韋徹津身上,也是不痛不癢,連個細小的光斑也沒留下。
“好了,別試探了,如果一個六境就這點本事,就別在這丟人現眼了。”
韋徹津穩穩落在地上,看著麵沉如水的老嫗,發出一聲輕蔑的譏諷。
老嫗自然不會被這麽明白的挑釁激怒,但經過剛才短暫的交手,她已然明白這少年遠比她想象的棘手許多,不得不讓人哀歎六七之間的差距真的有那麽過分。就單憑肉身重塑後的強度,就可以無視六境以下修行者的出手,如果想要能夠造成有效的傷害,那現在就不能仍顧忌那麽多,而是要施展全力,不得藏私的時候!
老嫗腳尖一個輕點,瘦小的身軀一個向後翻越,落到兩層樓間的屋簷,然後雙手合掌,兩眼閉起,等到重新睜開時,渾濁的老朽雙眸猛然綻放開耀眼的藍色光華。
樓船巨大的船身突然一個震顫。
還未逃離樓船的賓客眼神恐懼地看向樓船下方的大海,那原本風平浪靜的海麵此時恍如經曆著暴風雨般,掀起著無數足以數人高的幽邃波浪,到處都能看見被攪動得高速旋轉的洶湧渦流。海岸上的砂礫礁石被泛濫的海潮席卷,悠然生活在淺海中的遊魚又被水流掀
出海麵。這樣的亂象僅持續了短短一段時間,下一刻就有媲美樓船高度的粗壯渦流升騰起天空,仿若遊龍一般在高空中盤旋。那些被卷蕩進入的砂石,先前破碎掉的甲板殘渣,當被卷入到渦流之後,隻消片刻就被裏麵流淌的龐然力道碾碎成細小齋粉。
老嫗口中一聲怒叱,那數道渦流就如同擇人而噬的大蛇,以著雷霆萬鈞之勢,壓向韋徹津那相比起來渺小如浮萍的身軀。
韋徹津臉上總算顯露出一絲快意。
他依舊沒有調動天地間的靈氣,而是高高躍起,要以與之前相同的辦法去硬撼這暴虐的渦流。但這次的一拳沒有了先前那般顯著的效果,正麵迎上的渦流隻是爆裂開一團碩大的水花,前進的軌跡稍微往旁邊偏側,並沒有被這一拳直接摧毀掉全數身形。其他的渦流抓住了韋徹津這一擊不成的空隙,在第一束渦流側偏以後,就狠狠撞上了韋徹津毫無防備的身體,其中蘊含的力道哪怕韋徹津已經盡力抵抗,仍是一點一點地往海岸方向不斷壓下。隨著越來越多渦流的加入,韋徹津終於不堪重負,整具身軀被砸落到嶙峋的礁石之中,激蕩起紛飛如雨般的破碎石塊與浩然煙塵。
遠離戰場駐足觀看的淵部成員不禁發出一聲驚呼,但還未等他們品味這一擊之威,喉嚨就彷如被掐住一般聲音戛然而止。
那邊廢墟之中,韋徹津的身形在煙塵中逐漸浮現,正以著一個舒服的姿勢,任由自己被鑲嵌到岩壁之內。在他身上,絲毫看不見任何被渦流撕裂的傷口,就連衣襟也隻是殘破數塊,依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過了片刻,韋徹津將身體從岩壁中拔出,抖擻了下滑落進衣服內的細小砂石,嘴唇嗡動,像是說了一句簡短的話。
隔了老遠,老嫗並不知道韋徹津喃喃自語說了什麽,隻知道那個少年的氣氛陡然一變,相隔如此距離都讓她感受到一股如芒在背的危險。麵對少年那不思其解的動作,老嫗隻好加大了靈力輸出的功率,讓海麵上升騰起更多的渦流。從遠方望去,海麵上聳立著十數根水龍般的粗壯水柱,一端與海麵相接,另一端仿似要貫通天空的盡頭。隨著老嫗的神識指揮下,這些水柱彷如攻城的巨木般淩厲地向海岸方向砸去,像是要把韋徹津的身軀連同這支離破碎的海岸一同碾壓粉碎,不留一絲生機。
麵對如此天災般的景象,韋徹津開懷地笑了出聲。
自從自己進入這七境以來,一路勤勤勉勉,收斂身心,但最後卻事與願違。回顧一生,為了遵守戒律,就連施展全力的機會也是罕見。而今心如死灰以後,反倒可以讓自己肆無忌憚地揮霍一番,不用考慮身後之事,隻管當前片刻愉悅。
那好。
就讓你們這些竭盡一生的都看不到七境門檻的庸才們看看吧。
七境長生,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境界!
韋徹津伸出右手,食指與中指挺得筆直,無名指與小指往裏內縮,拇指按在無名指上,擺出一個如同劍鋒抵喉般的姿勢。隨著他這般動作,他身後的大地開始劇烈地發生振蕩,偌大一片地麵崩碎開數道足以容納馬車通行的寬闊裂痕。附近的砂石與潮水瘋狂地往這些裂痕中倒灌,卻始終沒有要填滿的跡象。大量埋藏在地底深處的金屬被龐然巨力拔起,在韋徹津的身後形成了無數倒插天空的刀鋒,黑色的鐵屑從這些金屬柱上層層剝離,如同排兵布陣般在空中組成規律而有序的隊列。
樓船上鑲嵌的鐵釘,用來穩固船身的金屬鋼板,係於護衛腰間的刀劍匕首,青樓女子們用來整理梳
妝的銅鏡,裝飾與屋簷掛角的生鏽風鈴,在這時候都被無形的力道拖扯進天空,被某種規則撕扯成細小的碎屑,加入到韋徹津上方聲勢浩蕩的軍隊之中。在場沒有一人能夠感知到靈力的湧動,仿似這般駭人的景象隻是自然而生的結果。韋徹津臉上甚至看不到一絲感到壓力的神情,仿似要調動起如此廣大的天地異象,根本耗費不了他多少的精力與心神。
庸才們,這就是道啊。
韋徹津心底發出一聲冷笑。
沒有人知曉他此刻心中在想什麽,所有還活著的人都紛紛抬起頭,隻為看到那十數根粗壯水龍與金屬軍隊的正麵對撞!
那是一幅不可思議的光景。
金屬碎屑組成的厚實圍牆,輕而易舉地就擋住了聲勢更為浩蕩的水卷渦流。席卷開來的龐然巨力,靠著重力不斷往下擠壓的沉重流水,隻是稍微撥動了在最前方的那片金屬碎屑,絲毫沒對整體造成一絲損毀。任何一滴趁著縫隙流入的湍湍細流,都會被後續蝗群一般的金屬碎屑轉眼間破碎,在虛空中迸裂開一大團朦朧的水霧,再被鐵屑稍一周轉,水龍剩存的殘渣就消弭不見。在外人看來,這十數根水龍就恍如撲向燭火的飛蛾,縱使聲勢再為浩大,也隻能彷如丟入絞肉機的肉塊般被不斷蠶食,連稍微掙紮的餘地也做不到。隻消片刻,海麵就變得如先前般沉靜,唯有天空中數量愈發繁多的黑色蝗蟲,遮天蔽日,宛如暴風雨來臨前的厚重鉛雲,隨時隨刻就會將下方的樓船轟碎幹淨。
老嫗見到這般光景,眼眸中流露出一絲無能為力的絕望。
但她也不能讓這群蝗群就這麽肆無忌憚地轟落,如此廣範圍的無差別攻擊,不用想都能夠將整座樓船刺穿得千瘡百孔,到時候小姐哪怕能夠活得下來,也會暴露出自己的蹤跡,那自己這個做貼身護衛的,豈不是最大的失職。
於是她隻好再次鼓脹起全身的靈力,不管不顧剛才因自己全力一擊被暴力摧毀帶來的反噬,身形踩踏著各樓層的屋簷不斷升高,直到樓船的最高點,神識盡數擴散,將自己能夠調動的所有海水,從海平麵處拉扯到上方的天空,構成一張半透明的湛藍水網,大量的遊離光點在水網後邊支撐,隻為阻攔住韋徹津這遮蔽天空的一擊。
韋徹津手指輕點。
包裹住樓船的蝗群露出隱藏的利齒,朝著那層輕薄的水網如弩矢般激射。
就恍如戰場上萬軍齊發的箭雨,射落在高聳的城牆之上。眾人再也看不到原來的天空,隻有此起彼伏的波紋沿著水麵不停的擴散,每一圈激蕩出來的漣漪都如同海嘯時的波浪,炸裂開一聲又一聲春雷般的炸響。老嫗死命地咬緊牙關,卻絲毫阻止不住從六竅出泉湧般流淌的鮮血。她老朽的肌膚彷如崩碎的岩石般皸裂,噴湧出來的鮮血已經打濕了她全數的衣衫。用來支撐水網的雙手也越來越無力,五指往內扭曲成人體不可能擺出的弧度。但老嫗的雙眼卻越來越清明,仿似回光返照般爆發出極為耀眼的光彩。她喉腔中發出一聲尖銳的怒吼,用盡全身靈力往上一推,將穿透著水網的飛蝗稍微往旁邊偏側數尺。等到這具身體徹底崩潰,老嫗的身形像斷線的風箏般墜落到海底,飛蝗終於突破了水網的束縛,像暴雨一般砸落在樓船附近。但因為老嫗最後的臨死掙紮,大部分的飛蝗還是勉強地偏離了樓船主樓的方向,洛紅妝所在的房間依舊保持了完好。
隻是老嫗的身死道消,代表著韋徹津再也沒有像樣的阻礙。
韋徹津在剩餘人群畏懼的眼光中,跳上甲板,朝著樓船最高層緩緩踱步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