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重逢
韋徹津一路走上樓船的最頂層，手指往堅實的檀木門上一按，大門就恍如腐朽的枯木般破碎，化作一地殘渣，露出後方空曠的景象。
他邁過門檻，往房間裏環視觀望。
在偌大的房間裏，陽台處的閘門被拉開，越過欄杆就能看到風平浪靜的大海。吹拂進來的海風掀起絲綢製的窗簾，房間邊角傳來陣燒盡後的淡淡熏香。房間裏的事物顯得相當雜亂，梳妝台上的化妝品到處打碎散落在地上，就連依舊盛放這昨晚清水的木桶，也磕磕絆絆出一個顯眼的空洞，流淌出來的水流與花瓣在地板上凝聚成渾濁的水窪。
韋徹津並沒有看見目標的女子，倒是看見了張熟悉的麵孔扶著椅子坐在床旁，而床上躺著的正是昨天晚上才被自己打至昏迷的蘇半熟，身上纏滿著厚實的繃帶，看上去就有些可笑。南夏坐在旁邊仔細的打理著，用浸泡過清水的毛巾清洗蘇半熟身上的血汙，解開部分的繃帶處理好傷口後重新上藥，先前船身顛簸時還要使盡全力穩固住蘇半熟的身體，不管自己被晃蕩起來的雜物磕撞的遍體鱗傷。
聽到韋徹津進來鬧出的動靜，南夏回首瞥了一眼，當他看到進來的是一個陌生的年輕人，清秀的臉龐上也不免露出一絲迷惑與戒備。
“喲，南小兄弟，我們這是第二次見麵了吧。”
韋徹津倚靠在牆上，還有閑情逸致和這打過照麵的少年說上兩句閑話。
南夏並沒有給這個引發騷亂的罪魁禍首好脾氣，冷冷說道：“我怎麽沒有印象？”
韋徹津輕笑一聲，說道：“也是，這個樣子你也是第一次見，不如這麽說吧，老夫卜卦解簽可謂頗有心得，預測極準。此處凶兆四起，南小兄弟你不如破財消災，讓老夫為你預知當下吉凶，避免去沾染些不必要的因果。這般生意，南小兄弟可有興趣？”
“你是昨天早上那個算命先生？”聽到韋徹津的回答，南夏驚訝地上下打量了韋徹津好幾眼，隻能勉強看出些當時老人的痕跡，依舊很難將這個少年與昨天那個仙風道骨的老人家牽扯起來。
“嗬嗬，老夫正是。”韋徹津撫了撫根本不存在的胡須，語氣陡然一凜：“好了，閑話先不多說，不知南小兄弟可否知道洛紅妝此人的去向。如果老夫沒調查錯的話，她的住所應該就在這裏，南小兄弟可別說些事到臨頭找錯人的混賬話。”
“那可真是不巧，我就是來探望我朋友的，至於你說的所謂洛姑娘，你覺得我一個稀裏糊塗被攪進來的普通人，能夠知道些啥？”
南夏攤了攤手，一幅無能為力的模樣。
“嘖嘖，南小兄弟你與床上的那位可真是意氣相投的好兄弟，都是這般硬氣，明明隱瞞沒啥好處還要兩肋插刀，看得老夫我著實羨慕。”韋徹津拍掌感歎道。
“你這是什麽意思？”南夏稍微
一滯，隨即眼神寒冷。
韋徹津臉上綻放開一個坦蕩的微笑，說道：“昨天晚上啊，老夫也是問了你兄弟相同的問題，答案也是相差無幾，死強著嘴，明明知道卻又不說出情報。於是逼不得已，隻好跟蘇小兄弟切磋較量了一下。要不是蘇小兄弟的演技沒南夏你這麽好，也就不會有如今你們兩人還能感動重逢的場麵了。”
“你是說，蘇半熟的傷勢，是你做的？”
就連南夏也沒察覺，他此時的語氣已有些咬牙切齒，按捺不住內心的怒火中燒。
“是又如何，難道南小兄弟你還想為他報仇不是？”韋徹津輕蔑地砸了咂嘴，“看在南小兄弟你是個普通人的份上，老夫我也懶得做什麽敗毀名譽的醃臢事，哪怕你不願說，老夫我也不是說沒有別的辦法。”
也不等南夏回答，韋徹津便已閉上雙眼，神識以自身為中心，仿佛海嘯般往四處擴散。周圍的世界在一瞬間變得非黑即白，又有無數錯綜複雜的線條在虛空中勾勒，繪製出房間中各個角落的細節。哪怕是水窪之中浮動的氣泡，還是風中捎帶來的細微水汽，還是沾染在地板上的渺小塵埃，在韋徹津的觀感中都恍如高山溝壑般清晰可見。他能看到床邊有紛亂的腳印，看大小與深度不會是成年男性踩踏出來；其中又有一些腳印，步伐間的間距明顯比其餘的倉促，沿著一條蜿蜒的軌跡，集中到掛在牆麵的一幅山水墨畫旁。腳印的主人又在那邊停留了少許一段時間，專門避開的地麵上一道突兀的刻痕，恍如有厚重的木板在地麵上摩擦。
得到了想要的情報後，韋徹津收回四溢的神識，往那個查探到的奇怪掛畫走去。麵對表麵上平平無奇的墨畫，韋徹津也懶得去尋覓其中的機關，徑直一拳轟落到牆麵，毫不費力地就砸出一個碩大的空洞，露出後方那一塊有些狹窄的空間。
眼前所見是一個沒有擺放任何東西的密室，唯有盡頭處的地麵開創了一個方形的空洞，往下望去一片幽邃，仿佛直通樓船底部。在空洞旁邊又有個扳手樣式的機關，扳動後可以聽見下方齒輪轉動的咬合聲響，一塊與空洞貼合得嚴實的木板從極深處升起，洛紅妝應該就是通過搭乘這塊升降台，神不知鬼不覺地躲過了他搜查的視線，沒有意外的話應當已經通過暗藏在下方的逃生通道，隱匿入了東陵城裏。
正當韋徹津感歎這現在的逃生手段真是愈發多樣，正準備走進升降台繼續追尋，他身後傳出了南夏努力壓抑這怒火的聲音，喉嚨沙啞地說道：“喂，你能告訴我，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
韋徹津沒有回頭，說道：“當然是因為我嫉妒啊，憑什麽他們就要比我優秀，憑什麽我在相同的年紀做不到和他們一樣的成果。如果我以前有他們那樣的天資，我現在就不會淪落到這般境地了吧。南小兄弟你評評理，為什麽這個世界上這些讓人看著就心情不快的天才會那麽多呢，怎麽殺都殺不完，這樣人人不平等的世界豈不是相當混賬？”
南夏聽得目瞪口呆，絲毫
不敢相信這是正常人會給出的回答：“你就為了這麽無聊的理由，殺害了這麽多無辜的人？”
“南小兄弟，不必說得這麽難聽。這是作為一個庸才的我，絞盡腦汁後想出來的矯正世界的最好辦法。趁我現在還有時間，我需要繼續這樣做，不然，我就會被那即將到來的恐懼壓垮。難道說，南小兄弟你不能理解，那些瀕死的人，最後想在這個世界留下些什麽的心態嗎？”
韋徹津後半部的語氣突然高昂起來，隻是以南夏的角度，依舊看不到他的麵容。
“那算什麽？”南夏覺得這事態發展愈發迷惑，問道：“你都已經是那七境的修行者了，看到的風光已經夠遠，長生的目的也已達到，你又需要去害怕什麽？”
“哈哈哈哈哈哈。”
韋徹津猛然轉過身來，臉上盡是接近崩潰時扭曲的神色，仿佛溺水時大聲求救般嘶吼道：“這還真是無知者無謂啊。那行，南夏，我告訴你，你知道升入七境後所謂的長生是什麽嗎，那隻有短短的一百年！如果你在這百年之內不得突破，摸不到八境規矩的門檻，那到了百年之期，神國就會派人前來進行追殺，要徹底讓我們這些碌碌無為的庸才身死道消，形神隕滅！你說這種一點都不公平的世界，存在到底有什麽價值！既然我做不到對這種混蛋世界反抗，那殺死那些我無法媲美的人，這又何錯之有？”
南夏被韋徹津這爆發的情緒壓製得說不出話。
與此同時，又有數個字眼隨著韋徹津的怒吼，硬塞入他的腦海。
比如那曾經聽聞過的神國，在這裏又重新出現。
而且仿似真的存在一般，會對七境以上的修行者進行管轄，判定失去資格後還會派遣人員過來抹殺。
這些由當事人說出了有力話語，從頭到尾徹底顛覆了南夏對修行這條道路的想象。
“嘛，也虧得南小兄弟你是個普通人，如果是那些企圖登高的修行者，聽到這些還不嚇死。”韋徹津稍微冷靜下來，自嘲著輕聲說道。
“好了，跟你廢話也夠久了，雖然說這麽短時間跑不到哪裏，但真讓她跑到些朝廷把關的地方，真叫來些不怕戒律的老瘋子，那我這趟豈不是白來。所以，南小兄弟，咱們就先暫且別過啦。”
韋徹津踩上升降台，再次扳動位於外側的機關，聽著齒輪聲再次響起，別過頭等待即將進入的黑暗。
隻是在他的身形開始下墜之後，他身後傳出南夏擲地有聲的話語，在狹窄的通道口內不斷回蕩。
“我不管你有什麽理由，但你這種行為絕對是錯誤的。”
“所以，我一定會阻止你。”
“不會再讓任何人受到傷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