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肅殺
青魚堂的其餘兩人都不約而同停下了手上的工作,轉過頭望向儼然已成為這支隊伍主心骨的南夏,神情惴惴不安地期待著南夏的回答。
畢竟哪怕出門的曆練經驗少,他們也還是聽過老生常談的一句話。
行走在沒被規矩束縛的地段時,最危險的往往不是那些擇人而噬的野獸,而是在路上遇到的陌生的修行者。你永遠不知道他們接近你的目的是好是壞,也不知道他們是否會在遭遇難以對抗的怪物時果斷舍棄你逃跑,之後還大搖大擺地回來,收拾你屍體上的物件。更有甚者,當這些陌生人判斷出你有那個值得搶掠的價值,你又沒有足夠的能力自保,那或許幾句話之後,你就會曝屍於荒郊野嶺,世間再無人知曉你的蹤跡。
沒人會那麽天真的相信,自己出門在外可以到處碰上南夏這種不求回報也會慷慨相助的閑人,頂多暗自祈禱,希冀自己不要遇上對自己有所覬覦的惡徒。
但是在這迷宮深處,早就有前人對這座迷宮進行了地毯式的搜尋。那些渴望一夜暴富,功成名就的修行者,早已如同嗅到屍體香味的鬣狗,不會放過任何一點可以蠶食飽腹的血肉。而他們這些相對而言,可以說毫無自保之力的年輕修行者,自然就是最新鮮肥美的餌食,在那些老油條的經驗與心智麵前,他們這些剛剛離開巢穴飛行的雛鳥是那樣軟弱無力,隻能把所有的期待與恐懼,都集中在南夏身上,用以稍作慰藉。
麵對三人那驚慌失措的神情,南夏臉上倒沒多少波瀾,對於那即將相遇的未知修行者,還有一份稍微打趣的閑心,優哉遊哉地說道:“不用這麽慌張。出門在外,肯定是要碰到別的人的,與其打一開始就把別人想象成洪水猛獸,還不如心態放輕鬆一點,想想是否可以從別人口中獲取到有價值的情報。反正就咱們這些人身上的物件,能有誰看得上眼。俗話不說得挺好,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們盡管作壁上觀就是。”
青魚堂三人雖然覺得南夏想得過於美好,但是人家看上去也是有悠然自在的手段,便按捺下懷疑的心思壓住不想,與南夏一同等待著那未知修行者的到來。
過了片刻,在通道的深處逐漸響起了細碎的腳步聲,聽步伐的間斷與聲響,應當是個體格高大的成年男人。當腳步聲途徑臨近的拐角,聲音的主人仿似察覺到了南夏這邊的動靜一般,腳步稍滯,留在原地思考一番後,果斷地改變方向朝著南夏四人的位置緩緩走來。不一會兒,在瑩草的光線照映下,逐漸顯現出一個陌生人的身影。
正如南夏先前所想,來者確實是一個身形雄偉的男人,年齡大概在三十歲左右,胸襟敞開,露出下方那滿是疤痕的健碩胸膛,看著就有種從無數廝殺中存活至今的煞氣。男人的模樣也算周正,頭發剪短,胡茬僅在嘴部邊緣淺淺一圈,一如演義小說中描繪的那種光明磊落的大俠模樣。當他見到了駐留在原地並無移動的三人,憨厚的臉上露出一絲豪邁的笑意,聲如洪鍾般大聲說道,聽得在場四人都有些震耳欲聾。
“哎唷,沒想到啊,竟然在這種鬼地方也能碰巧遇上誌同道合的道友,這可真是某種天賜的緣分。對了,我叫薑大軒,不知幾位小兄弟都是怎樣稱呼?”
南夏稍微打量著名為薑大軒的男人一眼,內心有了些許想法,但此時此刻也不表現出來,反倒毫不見外地朗聲說道:“我叫南夏,是北城區青魚堂的弟子,而他們是我的師弟妹,依次分別是林臨風,林臨樰和李瀟然,受師門之命來到這座遺址中找找是否有遺落的寶貝。倒是薑大哥,看你先前的來路,應該是已經到了離迷宮最深處差不多的地方,不知可否告知一下我們,在前方有著何種事物?”
“哦?”薑大軒眼眸內掠過一絲毫不掩飾的輕蔑,他還真沒想到眼前的這個少年會是這般不客氣,竟然一開口就提出了這樣直白的要求。這都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少年剛從宗門出來,並不知道天高地厚,還是說那腦子裏灌進了太
多水,連最基本的人情世故以及江湖規矩也是不懂。再加上他剛才來這之前,曾用神識查探了一下這邊四人的修為,發現這裏除了三個一境的小兔崽子以外,還有一個半點修為都不具備的普通人,這樣的成員配置在這座迷宮內可謂是隻有白白送死的份,這就更讓他心有不屑。
隻是不屑歸不屑,他還沒有徹底摸清楚這群人的來路,畢竟能讓一個普通人上來侃侃而談,而修行者在背後一言不發的隊伍可是罕見。他既然偏離了原本的目的地來到這裏,自然是有著自己的打算與原因,就不希望這群人之中有他掌握不了的不安因子,於是他臉上盡量擠出個慈眉善目的笑容,像長輩關懷後輩一般說道:“在回答南小兄弟你的問題之前,我有一個疑惑想要南小兄弟你幫我解決。我薑大軒雖說隻是個不學無術的混子,但在霄越城這邊闖蕩了這麽久,也有個四境的牢靠底子,在霄越城這邊也算是有些薄麵,走在街上也是能被熟人尊稱為一聲薑哥。”
“但是啊,哪怕是這樣的我,要來到這座迷宮深處,也花費了不少的錢和人緣,中途殺死過的靈獸更是不計其數,曆經好幾次生死交加才勉強來到這裏。可是有件事就很奇怪了,你說你們幾個要沒修為,要沒人緣,到底是靠了什麽手段才來到這裏?我想你們不會是偷偷摸摸跟在我的身後,讓我在前麵打生打死,然後你們就在後頭開開心心地撿漏吧。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想有些話就必須得擱在這了。”
南夏仿似聽不出薑大軒話裏行間隱藏的意思,繼續裝傻扮愣回道。
“薑大哥你可真是風趣,我們四人隻是運氣好了那麽一點,一路上都沒遇到什麽力不能及的靈獸,誤打誤撞地就來到了這處地方。況且啊,如果不是遇到了薑大哥你這種大修行者,我們都不知道自己已經來到了這座迷宮深處,還以為自己還在外圍盤旋。薑大哥你也看得出來的吧,我們這四人至今為止還是兩手空空,而且身上雖然換了趟嶄新衣裳,但裏麵早就已經遍體鱗傷,還真沒薑大哥你說的舒適快意。”
薑大軒臉色稍冷,顯然沒想到這少年會是這般不識趣,需要自己敞開天窗說亮話才行:“哈哈,南小兄弟你這是真不知道還是假裝不知道,是不是需要你薑大哥好好教導你一下出門在外該學的道理?我客套話也不說了,你們四個人,把一路上找到的值錢東西全給我交出來,作為順著我開墾出來的道路走的路費。還有,我可不相信你們來到這迷宮深處沒有靠什麽寶貝,把其中的緣由給老子老老實實地全數交代。不然,我可不能保證我不會強行征用我該收的費用,到時候,誰折斷了腿,誰沒了根手臂,離開這迷宮之後可別說老子沒有提醒過你們。”
“不會吧,薑大哥你這是敲詐啊,作為一個受人尊敬的修行者,你怎麽可以做出這種事情?”南夏的臉色露出一絲慌張與混亂,倉促地繼續說道:“而且薑大哥我之前不是說了嘛?一路上幹幹淨淨的,我們也拾漏不了什麽值錢東西,身上有的也就隻有宗門派發下來的製式長劍,丟到外麵也賣不出幾個錢。再說了,青魚堂這個宗門雖說可能確實不入薑大哥你的法眼,但也算是在民眾中有些優良口碑。還請薑大哥你看在咱們青魚堂的招牌上,放過咱們這些不慎來此的年輕人,咱們不值得薑大哥你浪費時間。”
薑大軒嘴角咧起一抹戲謔,很是享受南夏此時那吃癟的神情,嗤笑著說道:“南小兄弟你就別拿青魚堂這種沒聽過名字的宗門壓人了,不僅聽都沒聽說過,而且在這種地方,你以為宗門可以給你們帶來什麽安全感?不過呢,我薑大軒也不是那種鐵石心腸的人,知道你們這些年輕修行者的難處,回去給宗門責罰了也是於心不忍。所以我這有個提議,我在前邊啊找到一個沒開封過的房間,稍微走進幾步就發現裏邊有著不少陷阱,處理起來可真是麻煩。如果你們可以幫我以身涉險進去觸發一下裏邊的機關,我也不是說不能夠把先前的賬單一筆勾銷,這是不是一個很好的
主意?”
“這好個屁啊?”青魚堂的三人心中發出悲憤的怒吼,但對四境修行者的畏懼卻讓他們發不出任何言語。直到這時,他們終於知曉了這名為薑大軒男人的目的,顯然是在那個房間吃癟以後,想出來尋找可以充當替死鬼的別人。假若找到的人境界相仿,那就去誆騙他們無知地賣命,而境界比自己低的,就像現在這般赤裸裸地要挾,絲毫不加掩蓋自己內心的想法與暴虐。然而如今已是這種情況,雖然他話裏行間聽起來像是詢問的感覺,但實際上那種一言不合就要強行出手的氛圍已經充斥著整片空間。他們現在唯一能夠期待的,就是南夏可以找出理由去推諉掉薑大軒的強求,然後馬上舍棄掉最初的想法盡快離開這裏。
至於正麵強硬地拒絕薑大軒的命令,青魚堂的三人從頭到尾沒有生出過這種想法。
因為那可是一個四境的修行者啊!
是霄越城裏罕見的存在,是青魚堂三人隻存在於腦海中的幻想,是隻要提及就能感受到不可違逆力量的威名!
哪怕他們見過了南夏那不合常理的出手,也不覺得與他們年紀相仿的少年能強到不可思議哪去,麵對一個四境的修行者肯定會是一邊倒的螳臂當車。再退一萬步說,假如南夏真的可以對抗一個四境的修行者,那麽在如此狹窄的空間,他們這些一境的菜雞又要如何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攪入高階修行者的戰局之中,然後死於非命,那可不是一件可以拿出來稱道,而且會讓人感到愉快的事情。
所以,他們隻能拚命地朝南夏後背打眼色,懇求著南夏不要給出不合時宜的回答。
南夏自然無法看到。
哪怕看到了,他也早早做出了決定。
在一陣短暫的停頓過後,南夏仿佛很是艱難一般,給出了自己的回答。
“我們這沒有選擇的餘地吧。”
“說到底,我們還不是隻能答應你。”
聽到南夏那憋屈的回答,達成了自己目的的薑大軒臉上露出了一抹猖狂的笑意。
南夏身後的三人臉龐血色逐漸褪去,眼神逐漸失去光彩,絲毫不能理解南夏為何會選了這個最不該做的答複。
但就在這一瞬間。
沒人可以反應過來。
薑大軒還在沉浸於愉悅當中,青魚堂三人還在想象著自己悲慘的結局。
有一道不起眼的寒光從南夏的袖口中難以察覺地彈起。
空氣中有一抹黯淡光影掠過。
薑大軒猛然捂住自己的喉嚨,手指發顫,卻隻能聽見血沫在喉腔處瘋狂地震動。
他不能理解,為何到了生命消逝的最後,都沒有感知到殺死一個四境修行者該催動的靈力。
他隻能看著眼前的景象仿佛天地倒轉般墜落,最終沉入一片空無的黑暗。
等到薑大軒身首分離後斷口處噴湧出高漲的血泉,青魚堂的三人才知曉了在剛在那電光火石間,有一個讓他們難忘項背的修行者就此隕落,根本沒有掙紮的餘地。
這對於從未殺過人,也未曾見過如此血腥場景的三人頓時臉色發白地俯下身,身體在劇烈地顫抖,那些早上還未徹底消化的食物與胃液,一同一連串地湧上喉嚨,隻要稍微想起就會難以自抑地進行嘔吐,哪怕已經吐不出任何東西,也止不住喉腔處情不自禁的幹嘔與悲鳴。此情此景,可以想象這短暫的一瞬會成為他們今後難以忘卻的夢魘,隻要稍加回憶,就會感受到手腳冰涼,對以後的修行路途也會造成影響。
但南夏隻是麵無表情的看待著這一切。
沒有上前安慰,也沒有去搜刮薑大軒屍體上的戰利品。
他能理解青魚堂三人的反應,但卻無法升起一絲一毫的同理心。
畢竟。
第一次殺人對他而言,早已是埋藏在風沙中的過去。
這既不是一件有趣,也不是一件值得銘記的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