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小二小
姥爺病逝不久,姥娘就因傷心過度,整日以淚洗麵,結果把兩眼給哭壞了。
雙目失明後,姥娘行動就不便起來,日常生活也很難自理。這樣一來,身邊就須有人照管。
於是,姥娘就輪流在三個兒子家住著。有時,馬廣信的母親和大姨、三姨也會接其到自家住一兩個月。
馬廣信很清楚,雖說姥娘在兒女家裏住,但兒女得忙著掙錢養家糊口,所以多數時候,姥娘都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呆在家裏,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所以,姥娘是孤獨的。
馬廣信記得母親把姥娘接過來住時,趕上自己過星期回家,母親不會讓他下地幹活,而是讓其待在家裏陪著姥娘。
由於常年不怎麽活動,姥娘的身體變得越來越臃腫。
隨著年紀逐漸變老,姥娘的牙齒也跟著一顆顆脫落。牙口不好,姥娘的一日三餐主要是“泡”食——饅頭掰成塊泡在湯裏,油條撕成一截截的泡在湯裏……
這樣的吃法看著就索然無味,馬廣信心疼姥娘,但又無計可施。
所以,想到姥娘,穿越過來的馬廣信決定讓姥娘的生活過得豐富一些,至少不孤獨。
馬廣信緩緩地朝西屋走去。
低矮的小屋裏光線有些昏暗,給人一種陰沉壓抑之感。姥娘正在炕沿上坐著,無聲地麵對著黑暗。
馬廣信記得很清楚,姥娘是2011年正月裏去世的,所以,從2017年穿越回來的他與姥娘陰陽兩隔已有6年多的時間了。
盡管腳步很輕,但失明多年的姥娘聽覺很靈敏,沒等馬廣信邁進屋,就聽出來有人來了,於是問:“誰啊?”
馬廣信邊朝裏走邊應了聲:“我。”
姥娘隨即又問:“是馬莊小(xiao)二小(音譯shao)不?”
大姨也有倆兒子,為了把倆二小區分開來,姥娘稱呼大姨家的小兒子為大二小,小二小自然就指代馬廣信了。
姥娘居然聽出來了。
馬廣信有些詫異,同時心裏暖暖的,稍一猶豫便應聲道:“是。”
姥娘問:“你娘來了沒有?”
站在姥娘跟前,馬廣信回道:“沒有。”
看到姥娘時,馬廣信有些恍惚,猶如做夢一般。
2004年,由於常年不怎麽活動,姥娘盡管已然有些肥胖,但精氣神還不錯。
聽到馬廣信說沒有,姥娘似乎有些失望,然後轉身摸索著從枕邊的提包裏抓了一把散裝餅幹朝馬廣信的方向遞來。
見狀,正仔細打量姥娘的馬廣信急忙伸出雙手接過來,之後又把餅幹放到了炕邊的桌子上,說:“我不餓。”
姥娘一個勁兒地說:“吃吧,吃吧。”
於是,馬廣信從桌上拿起一小包撕開,將餅幹送進了嘴裏。
反複嚼著餅幹,馬廣信哽咽地難以下咽。
在另一個時空的時候,馬廣信記得,姥娘就時常把晚輩孝敬給她的餅幹、麵包之類的東西分給馬廣信他們吃。
好不容易把嘴裏的餅幹咽進肚,馬廣信出去用舀子喝了兩口涼水。
姥娘聽出了響動,急忙大聲喊:“小二小,別喝涼水。屋裏有熱水。”
馬廣信抹抹嘴走回來,嘿嘿笑說:“喝兩口沒事。”
姥娘不無憐愛地嗔怪道:“小熊二小,有熱水非得喝涼水幹嗎?真是的。”
張穎還在外麵等著,馬廣信不能久留,所以對姥娘說自己要走了。
姥娘說,剛來一會兒就走啊。
看得出姥娘希望馬廣信能多呆一會,馬廣信默歎一聲,說,回家還有事呢。
姥娘不好強留,轉言道:“二小,扶我去趟廁所。”
雙目失明後,姥娘屋裏常備有尿盆,在夜裏用或家裏沒人時用。家裏有人時,姥娘會讓人扶著去廁所裏方便。
馬廣信攙著姥娘徐徐向廁所挪動。
失明的姥娘走路時不敢將步子邁大,就像人在漆黑的夜裏摸索前行。
東西南北於姥娘而言早已不複存在,她分得清的隻有前後左右。
引導著姥娘到達位置後,馬廣信就退了出來。
這時,在外麵等不下去的張穎走了過來,問馬廣信:“你在這幹嘛呢?”
馬廣信將左手食指豎到嘴邊做了個禁聲的動作,然後把張穎拉到一邊小聲說:“我姥娘在裏麵呢。”說著指了指廁所。
張穎不知道馬廣信的姥娘雙目失明,所以她朝廁所方向望了一眼,轉臉低聲問:“那你在這幹嘛呢?”
馬廣信剛想開口解釋,這時姥娘在廁所裏喊道:“小二小,我解完。”
聞言,馬廣信快步走了過去。
當看到馬廣信扶著一位頭發花白、身體臃腫的老人從廁所裏走出來時,張穎怔住了。
“小二小,剛才說話的是誰啊?”姥娘問馬廣信。
“哦,我同學。”馬廣信隻好撒謊。
回過神來的張穎衝馬廣信指著自己的兩眼,光張嘴不出聲。
知道張穎是在問姥娘的眼睛是不是看不見,馬廣信點了點頭。
盡管張穎輕手輕腳,但姥娘還是感覺得到她就在旁邊,於是問:“閨女你家是哪裏的?”
張穎被問蒙了,馬廣信代之回答道:“她家是城裏的。”
“小二小,你可得好好上學,考上了大學就不用再種地了。種地容易啊?起早摸黑的,天天受苦受累,可不容易!”對馬廣信寄予期望的姥娘諄諄教導道。
在馬廣信父母這輩人,尤其是姥娘這代人看來,農村孩子出人頭地的最好最靠譜的途徑就是上大學。在他們的認識裏,隻要上了大學就能走出村子成為城裏人。
來自未來的馬廣信雖然知道在幾年後,大學生不再稀罕,甚至爛大街,但他的看法依然同老輩人如出一轍。將來是互聯網時代,農村孩子的出路盡管不再單一,但於絕大多數而言,不讀書實難改變命運。
把姥娘扶進小屋坐好,馬廣信打算要走。
“路上慢慢的。”姥娘關心囑咐道。
剛出小屋就看到大舅正迎麵走來,馬廣信上前言別,便跟張穎離開了。
大舅沒有相送,望著他們走到外麵後,轉身拐進小屋問母親:“剛才你讓人家扶著你去解手了?”
剛才馬廣信扶著姥娘從廁所回屋時,大舅看到了,所以才放下手裏的活走過來的。大舅口中的“人家”自然就是指馬廣信。
“剛才我有些憋得慌,就讓小二小扶我去廁所了。”姥娘坐在床沿麵對著前方問,“小二小走了?”
大舅有些摸不著頭腦,問:“哪個小二小?”
“馬莊的小二小啊。”
大舅歎息一聲,說:“哪有啊,剛才那倆人是路過借氣管子打氣的,不是馬莊二小。”
“明明就是小二小,我聽得很清楚,絕對錯不了。”姥娘十分確定地說。
“沒有的事。一定是你聽錯了。”
人老了就會糊塗,而且老娘兩眼還什麽都看不見,認錯人很正常。所以,大舅也不爭辯,而是有些怨氣地接著說:“我就在前麵門口那修車子,以後想上廁所時就叫我,別再麻煩外人了。”
“剛才就是小二小,錯不了,我還跟他說話了呢。”姥娘道。
大舅輕歎一聲,沒再理會,轉身走開去修車子去了。
似乎還沒意識到身旁已無人,姥娘還在說話:“你還說呢,上次喊你喊了好幾聲都沒喊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