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重隱世(三)
一水一亭一輪月,一盞一壺一陣香
酒宴是在自家擺的,可以邀請親朋摯友到家中一起宴飲。但有一個習俗,用宴的地方必須有水,不論是河是溪,甚至用瓦缸裝一缸水也可以。然後一家人喝酒吟詩,再有人將所作的詩抄寫下來,折成紙蓮花放入水中,象征花開富貴,如魚得水等美好兆頭。
宴上的都是山珍海味,極品佳肴,更有陳年佳釀,遙送陳香。所選之地頗有意境,銀塘假山,蜿蜒的長廊伸到水塘之上,盡頭屹立著一座亭子,不大不小,恰好容下一大桌主席,其餘的桌子散在周圍的各個地方,彩燈高掛,溢彩流光,月光輕輕灑下來,另有一番朦朧的美意。
軒轅雪三人是北冥弘的座上賓,一同坐在主席,參加詩宴。
今天的軒轅雪換上了北冥緒派人裁送的新衣,藍色的絲綢白色的錦紗,腰部用玉帶束起,幾束流蘇輕垂在腰間,更顯身形姣妙。長發用一支白玉簪綰起一半,白絲帶自上垂落與餘下輕撒的發絲混在一起,垂至腰間,黑得如墨一般,不著脂粉的麵容清新脫俗宛若九天之上仙女。
這裝扮倒與她淡漠的氣質符合的很。
沐梓齡一襲粉羅衫穿梭在人群之間,活像個粉衣精靈偏偏降到下人麵前,嚇得他們差點摔了盤裏的珍饈。北冥緒依舊一抹紫色,不薄不厚,款式卻換來,多了些裝飾,更增添了她的花容,墨色長發半垂半綰,吊著珍珠的玉簪斜斜插入發中,一些紫色小發飾隱現在發間,整個人看上去如夢如幻了。
淡漠如軒轅雪,幻夢如北冥緒,清靈如沐梓齡。
能有資格坐在主席上的人不多——北冥弘、蘭素卿、北冥緒、北冥愁、凜月儀珊、軒轅雪、沐梓齡、納蘭驀然。
納蘭驀然依舊話不多,整個人看上去不冷不熱,看不出什麽情感。有時不禁會想,若他與寒澈在一起,會如何呢?是不是一日到晚享受不盡的沉默?
北冥弘還是族長,權威的象征,他一聲令下,全場都靜了下來,原本吵鬧的聲音被蟲鳴聲代替,似乎連月光都是喧鬧的。
今天既是除夕聖祭之日,也是北冥弘讓位之日。就在這月光喧鬧的夜晚向代表了全族的來賓宣布後,北冥族族長正式由北冥緒接任。北冥族長,北冽守護,兩個光環加在一起才是北冥族最耀眼的星星。
在這樣的大好日子裏,北冥緒卻帶了少許憂愁,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少了什麽東西……
酒宴上自然酒是桌上的主角,山珍海味都成了配角,百年陳釀開壇,滿院飄香,和著淡淡的梅的香。
別的桌已動杯動筷,主桌上卻沉悶得很。或許是因為坐著兩位長輩,使年輕人受到了拘束,其實若不是族中還有幾位元老不便沒來,氣氛會更加尷尬。
北冥弘也認知了這一點,努力推動著大家的積極性。其實他不凶,隻是迫於身份成天板出一副嚴肅的麵孔,現在是放下了,也就可以不拘不束了。他身上的光環留給了女兒,而日後女兒是要嫁出去的,百年歸老之後這北冥莊院便留給那不成材的兒子罷了。
“哎呀!”沐梓齡拍桌而起。“都說年輕人應該是早晨的太陽嘛,怎麽跟傍晚的夕陽一樣呢!不行的說!”
“什麽?可現在是晚上。”北冥愁呢喃,凜月儀珊碰了碰他,便住了嘴。
“比喻……比喻……”果然還是無法用現代的語言溝通。
北冥緒蓄了個大大的笑容,起身敬酒。
“今天是個好日子,別壞了心情,盡情吟詩作對才是今夜的主題,人家書童都磨好磨在旁邊等了好半天了。這規矩就是作一首詩敬三杯酒,一敬天地,再敬來賓,最後一杯敬自己。北冥緒占地主之誼,先幹了!”
一杯盡,一杯又滿,她輕晃幾步走到欄旁,似是在醞釀情感。
這酒宴好就好在可以無拘無束,可以不分大小盡情吟詩。
一水一亭一輪月,一壺一盞一陣香。
“一亭一水鏡中央,一盞一壺溢酒香。
雪色連天相應萃,明月遙照錦河山。”
“好!”滿庭喝彩。
“既然如此,不如就以‘明月’為題如何?在下聽聞納蘭公子才高八鬥學富五車,不知可否獻詩一首?”北冥愁逸致也起,看著妹妹飲下兩杯,不禁想看看她的朋友到底才學如何。
納蘭驀然淺笑起身,摸到酒杯將瓊露一飲而盡。不遠處歌女的琴聲傳來,悠悠揚揚的,清脆動人,不知彈者生得怎樣。
“霜凝芳草葉,雕花窗內開。
月流青石案,風送薄酒歸。
長歌相撫琴,舉杯相作揖。
共飲一輪月,共醉一叢花。”
“好!”又一片喝彩聲。
北冥愁的笑聲傳來,遞過酒杯,示意心悅誠服。“納蘭兄好才華,詩之仙人也!”
“北冥兄過獎了!若論才華,韓姑娘才華橫溢,詩中仙當之無愧,還請韓姑娘賜詩一首!”他將酒杯遞給軒轅雪。
軒轅雪愣了愣,才僵硬地接過杯子,飲幹了。
“以後大家叫我寒澈便好,別再喊韓姑娘了,太生疏了。”既是喜日,就不應壞了大家的雅興。這句話她早已想說,隻是從相識到現在,似乎一直未有機會。
琴聲停了,不遠處的天空開起了絢爛的花朵。人們已經開始放煙花點爆竹,越來越熱鬧了。還是有幾片小雪花飄下來,料也無礙。
“雪傾飄飄落,風寒兀兀吹。
寂肅淩霄響,對月酌新杯。
暗香隨空送,良酒溢桌沿。
今夜好入眠,夢醒又一年。”
是啊!又一年了!這一年,她二十歲。她要做她此生最重要的一個決定,去完成一件事。成,則聲,不成,則死。若不做,也是死。或許命中真的注定,她活不過這一年。
“好!”北冥愁又忍不住鼓起掌來。
軒轅雪並不理會,自飲了剩下的兩杯,又坐下了。除夕團圓之夜,她卻從未真正團圓過。不知遠在千裏的桐山,師父他們怎麽樣了?
“繁霜孤雲暗月邊,鶯啼燕叫下南天。
風吹百裏卷殘色,不盡飛絮又一雪。”
一首畢,北冥愁看看四周,竟無一人為他鼓掌。他是無才,可也不至於連首詩都作不好吧?還是,滿座的人都已另有心思,無心聽他作詩?
“爹,您也來一首吧。”他望向一旁的父親。父親當年英姿雄發,想必文采也很好。
“哎!這種吟詩作對的事應該留給你們年輕人。”他推脫。他的詩隻為夫人作,他們還沒耳福。“沐姑娘,來一首如何?”
“哈?我?我不行,我文言文還不會背,你讓我作詩,不行不行……”況且還得喝酒。為什麽這裏不能有可樂?不能有七喜和雪碧?
“不作不行!”凜月儀珊拉住她。
看她樣子一定不會,自己丈夫剛才當眾有點失禮,肯定要為他找個台階下才行。
兩人拉扯間,外麵傳來一聲——“王上架到!”
而後眾人讓開了路,身著便裝的凜月詠粼將隨從留在了外麵,自己獨自一人走進來。
“這麽重要的日子不邀本王,是不是太不把本王放在眼裏了?”他不怒反笑,目光一直停留在軒轅雪身上。“韓姑娘,近來可好?”
軒轅雪冷瞥他一眼,真想將杯中的酒盡數潑去,但又不想糟蹋了這陳年美酒,幹脆一飲而盡,不去理會他。他倒神通廣大,竟知曉她的姓名。
凜月詠粼不待主人招呼,向軒轅雪走去,一把將納蘭驀然拉離,占了那個離軒轅雪最近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