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納蘭篇上(一)
平昭翠竹林是一處幽靜之地,綠竹成蔭鶯燕合鳴,不少文人雅士喜歡在這裏吟詩作對,彈琴吹簫。
翠竹林深處,一座孤墳崛地而起。碑上的一筆一劃刻上的字是——“愛妻慕霖婉之墓,夫納蘭祈立。”
慕霖婉是我娘,納蘭祈是我爹,我是哮月山莊的二公子——納蘭驀然。
不是所有的山莊都是土匪寨子,我們哮月山莊是地地道道的商人,不過這隻是個掩飾,我爹名為平昭的一名富甲大商,實則是平昭國的守護大人。
我娘是朔月的商家幕霖家的女兒,頗具行商頭腦,和我爹的相識便緣起於一次商業談判,嫁入納蘭家後,娘遲遲未生育,爹為了納蘭家後繼有人,便又娶了一名,誕下了我大哥納蘭蒼玦。
兩年後,娘生下了我,她深知我並非長子,不求我能繼承家業,隻求我能安然渡過此生。隻要一無名二無勢,便不會惹上太多煩事。
也不知是不是父母善於經商的頭腦傳給了我,我雖無心管理這些事,卻還是把父親教的經商知識學得很好,父親見我如此有天分,便更加器重我,反倒有些冷落了大哥。
在我七歲那年,娘生下了妹妹納蘭言晰,但身子骨卻大不如前,多數時間都是臥病在床,鮮少出來走動,在內的日常事務便交由二娘去打理了。
今年我已是束發之年,是爹親手為我束的發。
三個月前爹帶我去鄰國談生意,一談便談了兩個多月,待到趕回家中,娘已經等不及,去了。
娘生前好寧靜,除了經商算賬,其它時間就喜歡靜靜呆著,或彈彈琴或吹吹簫,又或是靜靜地聽風吹葉響。
所以娘死後,爹決定將娘葬在這兒,這裏靜,再也不會有人能打攪到她。
我跪在這已有三天三夜了,從三天前娘入土到現在,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如果這世上真有鬼魂,那我希望娘的魂從墓裏出來後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我。
言晰小跑過來給我送飯,三天都是如此,可我卻一點也沒有動。
她急得哭了,怕我受不住這個打擊病的快瘋了。
“哥……”她冰涼的小手撫上我的臉,我知道此刻我的臉一定很蒼白很憔悴。“哥……人死不能複生,回去吧,爹也很傷心,需要有人陪在身邊……”
我低頭看她,覺得她長大了不少,這些話本不該出自她之口。
是了,縱使隻是個八歲的女童也該懂得什麽叫生離死別了,我卻一直以為傷心的隻有我自己,真是可笑。
“哥……娘走之前給了我一樣東西讓我給你。”她神神秘秘地左右瞧了瞧,待確定沒人之後才從腰後取出一支長簫遞給我。
“這是……娘的紫玉?”
言晰點點頭。
是了,這東西我怎麽會認錯,這是娘常吹的竹簫,簫身紫得近乎黑色,在管口的地方有兩道銀白的紋。娘叫它——紫玉。
可是,為什麽要將紫玉留給我?
現在想這些隻會越想越頭痛,還不如什麽都不要想。
言晰眨巴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我,我隻好先帶她回去了。
一個八歲大的小姑娘,要天天跑十幾裏山路來為我送飯,還真是辛苦她了。
瞧著這可人的模樣,長大後一定是像娘一樣的大美人吧?
都說光陰荏苒,果不其然,一晃又四年。
父親將大半個家業都交給我和大哥負責,我也變得忙碌起來,大家都誇父親生了兩個好兒子——一個精明能幹,一個沉穩厚實。
前者是指我,後者是指大哥。
大哥不太善於與人談生意,所以大多時候是我外出攀談,他留在家中管理家業。因此,一年時間,我有大半年都會奔波在外頭。
煙雨江南,魚米之鄉,也是絲綢的盛產地,尤其是南陵,那個真真正正的南國,出產的絲綢色澤豔麗,觸感也舒適。
本來現在我應該在南陵和一家絲綢商談生意的,迫於過幾日是父親的壽辰便臨時取消了這個計劃趕回了平昭,同時也帶回了幾匹布料樣品,作為父親的壽禮。
另外我還特意從朔月尋了一對紅玉雕成的玉如意,雕工十分精細,色澤通透,紅得似會滴出血一般,這也是我的壽禮之一,父親向來喜愛收藏玉器,沒少誇獎我。
望著窗外的翠竹,忽然想起娘來,不知翠竹林裏娘的墳頭,會不會生滿了雜草?
也怨我,成日奔波在外,已記不清到底有多久沒去給娘掃掃墓上上香了。
正感傷著,忽然聽到有人在喊我,聽聲音有些像雅音公主。
不行,趁著人沒到得趕快溜才行,還好這些年武功學得不錯,施展一下輕功從她頭頂閃過去也不是什麽難事。
我一口氣躥出了北院,尋了個沒什麽人出入的院子,在屋頂上歇下腳來。
說起這雅音公主,真是有些頭疼。
她還有個孿生妹妹叫雅韻,七歲時患了場大病,平昭國宮內宮外的禦醫大夫都束手無策,後來卻被一個高人給救了,聽聞他非常喜愛音樂,那年他是到平昭來希望與人交流一番,因而公主才有幸遇到他,他將兩位公主收為徒弟,但王上王後舍不得他將兩個女兒都帶走,便隻帶走了體弱的雅韻公主,好替她調養身子,至於雅音公主,他留下了很多書籍讓她自己參透,還允她每年到他那小住一段時日。可那高人,此後再無人見過,我也從未見過他。
我們兄妹三人和公主也算是從小玩到大,不是我們入宮便是她們來莊裏,雅韻公主走後她一個人難免孤單,便常到這兒來。
可這一來二去,關係好像有些變了,我們都長大了,便不能像從前那般隨意了,公主看我時的眼神,好像也有些不一樣了。
我一直當她是妹妹,可她居然跑來跟我說她喜歡我,不是兄妹間那種喜歡,是男女間的那種。
哎!她堂堂公主,我隻是區區一介草民,豈敢高攀呢?
何況,她現在隻是個十五歲的孩子,何以懂得什麽是愛呢?
她要到哮月山莊小住幾日,我便隻好出外辦貨幾日。
隻要不留在莊裏便不會跟她碰麵,隻要不跟她碰麵我就不會頭疼。
我暗自欣喜著,喝了一杯酒,這品香樓不愧為紫陽城的頭牌酒樓,不光酒好喝,菜也炒的好吃。
我正將一塊牛肉往嘴裏送,一旁的忠伯推了推我,小聲道:“少爺,那姑娘好像看著你。”
我順著忠伯的指向望過去,一名綠衣女子坐在我們對麵的桌子上,一雙笑意盈盈的眼正看著我。
那姑娘也長得挺好看,唇紅齒白,柳眉杏目。
她說,她叫碧落。
她說,我剛才的一首詩很是讓她喜歡。
可,我不記得我剛才吟了一首什麽詩了,是酒喝多了吧?
我帶著碧落回到莊裏,原來很歡喜地撲上來的雅音公主悻悻地收了聲,躲到了大哥身後。大哥含著笑,朝碧落頷了頷首,讓忠伯領她去廂房休息。
我用肩膀撞了一下大哥,說:“大哥,別這麽看著她,她是我的!你要小心雅音公主會不會纏上你……”
我笑著回北院,大哥也在我身後輕笑出聲。
後來,公主真的纏上了大哥,每天不管到哪都像影子一樣跟著。
爹和娘都很喜歡碧落,把她當自家人一樣,我也頗高興。
在山莊裏住了個把月後,她跟我說她要隨父親一起回去了,她是跟父親偷跑到這兒的,偷溜出來還在別人家呆了這麽久他已經不高興了,再不隨他回去會挨罵的。
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強人所難。
她說,等明年我成年了,她便要嫁給我。
我說,我一定會帶上最厚重的聘禮,上門提親。
我送她下了山她便不再讓我送,說她父親看到會不高興。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心中竟升起了一絲不安。
是啊,相處這麽久,一見鍾情再日久生情,這濃濃的情卻突然有些不真實了。
我問了她很多次,她始終不曾對我提起過她的家世,甚至連她姓什麽,我也無處可知。
她隻告訴我:“相信我,很快你便會知道我是誰,我一定會和你在一起的。”
匆匆一年又過,我已到了弱冠之年,陽春三月,既望之日,是我的生辰,父親會在那日替我舉行成年典禮,親自為我加冠。
父親已為我選好一頂白玉冠,聽聞是用罕見的藍田玉製成了,雕工十分精致。
父親還說,要在那日將家業和平昭守護之位一並傳給我,自己好偷得半日閑,和二娘出門遠遊觀山戲水。
隻是,未及那日,父親先病倒了,終日在床上茶飯不思,很快便消瘦下去。大夫來了一批又一批,都說是染風寒服幾服藥休息幾天便會痊愈,可現在藥吃了不少一連躺了一個多月,一點起色也沒有。
我正和大哥商量著要不要去疏星求一求天下第一神醫,門外忽然響起了敲門聲,是照看爹的下人來傳話讓我過去。
我匆匆趕到時,爹在咳嗽,咳得停不下來,我給他輸進不少內力他才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