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舊桐山(三)
答應我,活著回來
夜風習習,吹來幾許悲涼。
涼夜孤星夜自寒,幽曇一現未曾賞。
絮雪又飛明湖岸,不見故人憑舊欄。
納蘭驀然獨自倚在回廊的柱子上,抬頭看天上的明月,明月皎皎,伊人何在?
不遠處的假山上,沐梓齡依偎在東方儼身上,輕輕歎了口氣。
按照計劃,今夜子時,她要用幻冥玉升起一陣大霧,遮天蔽日,無星無月,掩護著他們溜出慕容藥林,執行計劃。
現在寧靜的夜色,就像暴風雨前的黎明,越是美好安寧,越是能突出不久之後的殘酷與血腥。
“我們能贏嗎?”沐梓齡聽見自己的聲音。
來這裏多久了?現在的她,也學會了庸人自擾。
“邪惡是戰勝不了正義的。”東方儼回答。
“可是,有一句話叫:勝負天定。”
東方儼低下頭看著她,複又抬頭看向遠方,聲音透著堅定,道:“人,一出生就注定要邁向死亡,但是如果因為遲早要死亡就自甘墮落,那就是白來人世走一遭。同樣的,如果總想著勝負天定,又如何去拚盡全力?我們隻有相信天定的,是我們勝利,然後為了這個天定而付出一切,才有可能勝利。”
“數十萬大軍,如果不成,那我們……”
“有我陪你。”東方儼沉聲開口,擋住了她接下來要出口的話。
勝負的關鍵,在於那數十萬大軍,隻要能解了他們身上的蠱毒,他們就有兵力和獨孤一世抗衡;如果解不了,那他們幾人,縱使武功再好,也不可能敵過千軍萬馬。
慕容藥林中,慕容子謙用野草編好了一個手環,戴到了南宮雙手上。
南宮雙仔細打量了那手環半晌,純純粹粹是用野草編織的,不由得拉下了臉,道:“我南宮雙的身價難道就隻值一個野草編的手環?”
“什麽野草手環!這可是我用我的心去編的,隻送給了你一個人,你還嫌棄……那你要不要?不要就脫下來還給我……”說著,伸出一隻手去。
南宮雙飛快地打開那隻手,寶貝似地護著那手環,道:“誰說不要?我什麽時候說過不要!雖然……隻是用野草編的,但是……但是,你什麽時候聽說過貨物出門可以退換的?”
慕容子謙笑出聲,捧起南宮雙的臉,仔細瞧了瞧,神情變得專注又認真,本來想著打掉他的鹹豬手的南宮雙頓時愣住了,竟不舍地打擾。
“等安寧了,你就用這隻草手環,來跟我換玉鐲子,我親手打的,玉鐲子。”深深落下一吻在她的額頭上,他道:“南宮,我不在你身邊,你要好好照顧自己,量力而為,有危險的話,你就躲到東方的身後……”
“你什麽意思呢!我好歹堂堂南宮家……”
“我知道。可是這一次,很危險,我怕離你太遠,會救不了你,我總有一種感覺,讓我莫名心慌,我怕失去你。”他打斷南宮雙的話,神色認真。“南宮,答應我,活著回來,回到我身邊。”
我們還要一起拌嘴,一起吵架,一起過日子,一輩子。
這樣的慕容子謙,南宮雙從來沒有見過,她以為隻有納蘭會說出這樣的話,她一直羨慕著寒澈總是能聽到這樣肉肉麻麻的對白,卻想不到有一天她也能聽到,還是從這個從來沒有正經過的人口中說出來。
心裏有了一個牽掛的人大抵就是這個感覺吧。
之前神王島的事情,慕容沒有和她同行,致使後來他們繞了遠路,還被圍攻,雖然他和北冥及時趕到,但是仍然心有餘悸。
有時候,拌嘴吵架不是因為不愛,而是因為太愛。
有時候,沒有情話不是因為說不出來,而是因為全都隱藏在了行動中。
房間裏,北冥緒在收拾著東西,蒼羽淩空靜坐在一旁,擦拭著顧情劍。
“淩空,你看看要不要帶上這件衣服?”
蒼羽淩空聞言,放下了手中的劍,走到她身後,伸手環住她的要,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聲音喑啞低沉。
“別收拾了,我們又不是出行,不用帶這些東西。”
北冥緒手上的動作一頓,頹然地放下手中疊的亂七八糟的衣服。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麽了,等了這麽久終於等來了這一天,心裏卻莫名其妙地慌了起來,連自己要做什麽都不知道了。”
“不怪你。”蒼羽淩空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床邊。
八位守護,無論哪一個,都是本領高強,對於他們來說,從來沒有哪一次像三年前那樣,輸得如此慘烈,輸掉了國,輸掉了家,拋下黎民百姓,遠走朝泱島。
不是緊張慌亂了,而是真正到了這一刻,卻又害怕了,害怕隱忍了這麽久,還是不能改變三年前的結局。
不過相比起他們,有兩個人,還是相當樂觀的。
此時,西門恒和蘇莧兒的房內,燭火雖然燃著,但是裏麵卻沒有聲音,其實若是仔細聽的話,還是可以聽見西門恒的打鼾聲的。
門外守著的小丫頭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時刻注意著時辰,兩位大人可是吩咐過了,由於作戰需要很好的精神,所以他們倆先睡一會兒,但是子時之前一定要把他們叫醒,以免誤了時辰。
其實,要鬧出大動靜,實在是不需要等到夜深人靜月黑風高,秋高氣爽豔陽高照,才是“頂風作案”的好時機,桐山之上俯瞰天下的哨兵,自然能將最準確的情報帶回去。
不過,獨孤一世不會給他們準備的機會,因而才需要趁著夜色出發,布置好一切,等著魚兒上鉤。
平日裏總覺得長夜漫漫,除了睡覺和偷雞摸狗,還真不知道還有什麽事情可做,到了今日才知道,原來子時,這麽快就到了。
八個人集到一起,準備出發,前來相送的隻有納蘭蒼玦,他們不允許其他人過來。
不管前路有多艱難,他們都必須成功。
最後的三千水軍來了,父輩和王上也正在趕來,如果他們這一去失敗了回不來的話,那他們,也就送進了獨孤一世的虎口之中。
“若論廣袤,西嶠的萬裏沙漠最適合藏下這些蠱蟲,我認為可以考慮那裏。”納蘭驀然對南宮幾人說道。
南宮雙點點頭,道:“我和梓齡、東方也商量過了,也問過了西門,那裏的確合適。到時候我們會鬧一點動靜出來,讓獨孤一世派大軍前來。”
“嗯。慕容、西門、莧兒,到時候王上的安全,就交給你們了。”納蘭驀然細細叮囑。“大哥,到時候還麻煩你將幾位父輩接到慕容藥莊裏來。”
“放心吧。”納蘭蒼玦拍了拍他的手臂。
“說了這麽多,你和北冥、蒼羽也要小心才是。”東方儼道,眾人附和地點頭。
若是論武功,他們三人組合去拿下獨孤一世駐守的大軍,應該是不成問題,怕隻怕那老東西詭計多端,親自出手擒拿,那可就不好辦了。
三年了,三年沒打交道,以那老東西的心性,即便是贏了天下,也不會放下自身武功修為的聯練習,連舒牧都有進步了,他應當更厲害了才對。
何況,凝寒劍,現在在他的手上。
“即使如此,也不多說了,大家千萬小心謹慎,抓緊時間趕路,務必在天亮之前到達地方準備。”
眾人點點頭,找好自己的搭檔,不再多說什麽,一同出發。
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納蘭蒼玦暗暗驚歎。
難怪這次的行動隻有他們幾個人,在天亮之前到達西嶠,這怕是隻有沐梓齡才能做到的事情,也隻有他們,才能有這個能力。
不遠處,紅光閃現,似夢似幻,不多時,一陣大霧升起,慕容藥林方圓十裏之地都被濃霧籠罩,伸手隻能看見自己的手指。
傳說中幻冥玉能呼風喚雨變換天氣,看來果然名不虛傳。
他分下的任務是慕容子謙幾人接走了幾位王上之後,前去指定地點接應幾位父輩,令他們來慕容藥林,等待他們消息傳回,再帶領展開行動。
這漫天大霧,怕是要到天亮才能散去。
獨孤一世怕是也有警覺了,但是,既然行動已經展開了,怕是他也無法製止了。
桐山之巔,桐山門內,處處充滿了暖氣。
房間裏,寒澈除得隻剩下一件裏衣,躺在被窩裏。被子很柔,床鋪很軟,房間了很暖,但是無論如何都睡不著。
心裏總是隱隱擔心著什麽。
從她被獨孤一世抓走到現在,也有幾天時間了,他們,應該已經開始行動了。
獨孤一世之所以會把她丟到這裏來,無非是她逃不出去,他可以安心地對付他們罷了。
師父說,獨孤一世大勢已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在一片黑暗中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自從失明了以後,她就很少做夢了,夢裏見到最多的,就是驀然,其實便是師父清塵,但是這一次,卻夢見了一個,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少年。
少年十五六歲的模樣,稚嫩的臉龐,武功卻是很好。
在整一場夢裏,他都沒有說過話,隻有征戰、殺伐……劍光泛寒,劍氣凜冽,絲絲寒氣從劍身逸出,劍尖滴著血。
那柄劍,郝然就是凝寒。
最後一幕,少年背對著她,孤獨,倨傲。
那是,她的父親,軒轅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