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來自解剖的證據
柏靈上前,將宣紙手裁成巴掌大小的紙片,而後在每一張紙片上寫下了柏奕提到的那些詞匯。
柏奕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便不再分神,專心致誌地低頭解剖,去料理餘下的七隻白兔。
侍衛們靜靜凝視著這一幕。
不知道為什麽,柏奕的宰殺行為看起來竟讓人心底憑空升起些許敬畏。
因為每一刀都避開了主要血管,柏奕身上那一身新換的白衣至今沒有沾染任何血汙。
每殺一隻兔子之前,他都要輕輕撫摸那兔子的額頭,垂眸沉默片刻。
他十指頎長,動作簡練而有力,指節分明的右手持刀極穩,仿佛那把細長的柳葉刀就是他手指的延伸。
侍衛們各自暗暗納罕,在宮裏辦差,刀工精湛的廚子也見過不少,但有這樣莫名氣場的,似乎也就隻有眼前少年一個。
解剖到第八隻兔子時,黃崇德緩步走了進來。
空氣中濃烈的血腥味道讓他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侍衛們見到他,都恭敬地行了禮,發出一陣衣服與佩刀之間的摩擦碰撞之聲。
黃崇德隻是輕輕點了點頭,低聲道,“柏小大夫,柏司藥,聖上在外還有話要問,你們還需要多久?”
柏奕沒有回答。
柏靈看了看他手中的動作,轉頭對黃崇德答道,“還要一盞茶的時間。”
說著,柏靈又望了望周遭的侍衛,輕聲道,“這裏不需要這麽多人,公公可否讓這些侍衛暫且退下?”
黃崇德揮手,一眾侍衛便從偏殿的一側魚貫而出。
“謝公公。”
“那麽,盡快。”黃崇德留下叮囑之後,便又消失在通向正殿的那道小門裏。
柏奕此時已經取出了最後一隻兔子的小腸。
“其實半盞茶都不用,我動作很快的。”他抬眸望向柏靈,“你看,已經做完了。”
“都站這麽久了,”柏靈抬手去擦柏奕額頭上的汗水,“你也趁這會兒,稍微休息一下吧。”
……
一盞茶的時間過去,柏靈一個人回到了乾清宮的大殿。
便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外頭屏風已經被撤了下去,寧嬪和屈氏都已經不見了蹤影。而王濟懸、章有生等人無一不凝眸垂淚,臉上還有幾道未幹的淚痕。
禦座上建熙帝的表情並不好看。
柏靈雖然沒有親眼看到方才在這裏發生的劇烈衝突,但心中已然明白,柏奕那套控製變量的實驗操作,大約已在這裏掀起了軒然大波。
“怎麽就你一個人,”黃崇德問道,“柏奕呢?”
柏靈向著建熙帝和黃崇德的方向行了禮,又對眾人道,“有些東西不便呈上這乾清宮來,還請皇上和諸位太醫,移駕偏殿。”
禦座上,建熙帝已然站起了身,提著衣擺,甚至沒有讓黃崇德攙扶,就快步走下了禦階。
在建熙帝之後,眾人無聲地跟了上來,王濟懸更是腳步飛快,不敢有半點遲疑。
偏殿裏雖然已經開窗通風了一段時間,但屋子裏彌散的血腥味依舊不散,幾位太醫不由得捂住了鼻子。
柏奕站在盛滿了白兔內髒的桌邊,背挺得筆直。
眾人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四個銀盤中。
每個銀盤大約一臂長,半臂寬,盤子上都墊著一塊厚白紗,上麵放著帶血的髒器和紙簽。
一旁宮人們已經搬來了大椅,但建熙帝略略昂起了頭,就是沒有坐。
“好了,現在人都在。”建熙帝的聲音很慢,聽起來有些冷,他目光轉向王濟懸,“有什麽話,說吧。”“是,”王濟懸上前一步,但聲音已再不像先前那般激昂,“臣以為,方才柏世鈞的話其實並不——”
“王太醫。”柏奕忽然道,“如果你是想反駁方才我爹的言論,那能否讓我先開口,對我爹的觀察進行補完。”
“不要放肆。”建熙帝悠悠地看了柏奕一眼,“你是小輩。”
柏奕略皺了眉,但也隻好拱手禮讓。
王濟懸匆匆瞥了柏奕和他桌上的東西一眼,這才意識到原來柏家父子還有後招。
從醫數十載,他從未有一日像今日這樣慌張,然而聖意如此,他隻能咬牙堅持道,“皇上,小兒至寶丸有安神通便的功效,服用後有腹瀉,那完全是……服藥之後正常的症狀。”
柏奕目光清冷地盯著王濟懸,“高劑量組的兩隻實驗兔死了,也是服藥之後正常的症狀嗎?”
王濟懸輕哼一聲,並不看他,隻是自顧答道,“人有不同的體質,兔子自然也有。方才柏世鈞在外一直在提‘控製變化之量’‘控製變化之量’,試問,天下有完全相同的兩隻兔子嗎?
“再者說,以兔子來試人所用之藥,完全是有悖天理倫常的做法。兔子是畜生,人難道也是畜生嗎?”
太醫院的眾人想了想,再次點頭。
”所以王太醫你說完了嗎?“
柏奕已經按捺不住,重新把他剛剛放下去的衣袖擼了起來。
柏靈有些意外地從他話語中聽出幾分難掩的火氣,不由得伸手輕輕戳了一下柏奕的後腰,提醒他注意分寸。
柏奕也意識到自己動作中的敵意太過明顯,他閉了嘴,深吸了兩口氣,沉默望向王濟懸,等待他的答案。
“說完了。”王濟懸淡淡地道。
“好,王太醫,我就隻問你一句,”柏奕聲音刻意壓低,“既然你說兔子對小兒至寶丸的反應是因為個體差異導致的,那麽中毒症狀隨劑量增加而逐漸嚴重這一點,你要怎麽解釋?”
“那都是……都是因為,兔子原本就經不住人的藥。”王濟懸輕聲道,“拿兔子試藥,一開始就錯了,行不通的。”
柏奕冷嗤了一聲,“是嗎?兔子到底能不能拿來試藥……”他伸手指向身側長桌,“請諸君親自來看。”
眾人這才向長桌靠近——這盛著內髒的銀盤也像外頭的兔籠一樣,用紙簽標記著“正常對照”、“低劑量”、“中劑量”和“高劑量”四組。
每個銀盤分有上下兩部分,上半部分是“宮外藥劑組”,下半部分是“宮內藥劑組”。
這裏沒有顯微鏡,能用來作證據就隻剩下那些肉眼可見的形態學改變。
但隻看這些,也足夠了——相對於正常對照組那邊健康的組織樣本,高劑量組裏,那些肉眼可見的肺氣腫病灶、嚴重水腫的肝髒、小腸部分的腸壁增厚、出血和彌漫性絨毛脫落……可以說觸目驚心。
且每一處都與先前的外顯症狀對應。
柏奕目光緊緊鎖在王濟懸的身上,“按王太醫的說法,因為兔子是畜生,所以即便是兔子經不住的藥,人還是可以吃。可畜生吃了砒霜會死,人吃了砒霜不也一樣會死嗎?都是劇烈的毒藥,是人吃還是兔子吃,到底有什麽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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