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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雙麵的東家

  對一個普通的三口之家來說,這是一筆天文數字。


  趙掌櫃餘光打量著柏靈,觀察著她的反應。


  平日裏,會拿著王裕章名帖上門的人有很多,但能拿著柏靈今日帶來的那種名帖的,很少。


  世人都以為裕章票號的東家王裕章是個身長八尺、相貌偉岸的美男子,但隻有他們這些直接向王裕章匯報的掌櫃才知道,那不過是老板玩的一點小把戲——每次到日常見客、或是要接待遠地來的友商時,他就常常派人冒充自己,用這張英俊的臉和高大的身軀去博好感,順帶把裕章票號東家的慷慨和美名一起傳遍商路。


  但實際上,王裕章是個矮矮的胖子,而且因為飲食油膩,臉上常年是長痘的。


  他似乎並不怎麽喜歡和人交朋友,除了日常的看賬、查庫之外,他和妻子一起在自家園子養了許許多多的奇珍異獸。


  趙掌櫃隱隱覺得,老東家喜歡這些東西,是勝過喜歡人的。


  這個貨真價實的王裕章隻在固定的時刻會露麵,掌櫃們日常生意上遇到了過不去的坎,也會專門上門去請教,但平日裏大家一般都見不著他。人們摸不準他的行蹤,也不知道他都在和誰結交。


  所以,王裕章個人的名帖分有兩種這件事,也隻有少數人才知道。


  雖然這兩種名帖外表看上去都差不多,但打開之後就會發現,二者最後落款的印信有微妙的差異。


  那位八尺美男發出的名帖上,“王裕章印”四個字順序從左到右,從上到下——這也是普通印信的閱讀順序。


  然而王裕章真人的印信字跡的順序卻是反的,按照正常的讀法,他的那個印章按出來的應該是“印章裕王”。


  柏靈今日帶來的就是王裕章本人的名帖——所以趙掌櫃第一眼就明白,這是位不能怠慢的貴客。


  如果單從穿著來看,趙掌櫃能看出,眼前這位司藥的家境應該非常普通。但他多少能理解為什麽東家會將名帖交給眼前的這個姑娘——畢竟在平京城的這段時間裏,人們隔三差五就會聽見關於那位“柏司藥”的消息。


  如今她博得了貴妃的青眼,又與恭親王府那位年輕的世子有了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正是家道發跡的時候。


  趙掌櫃臉上笑著,心中暗自揣摩著與柏靈的相處之道。


  一般來說,和普通人相處時若是要做到七分尊重,那和這些中路崛起的人在一塊兒,就要擺出十二分、甚至二十分的客氣。


  道理也很簡單,人要是被壓得久了,有朝一日忽然直起了腰杆,那他們需要的東西必然就有個觸底反彈,也會開始在待人接物上給自己立規矩。這在趙掌櫃看來,已經是再普通不過的人之常情了,他看過太多人在這個細節上栽跟頭。


  但令人有些意外的是,柏靈看起來似乎並沒有多少興奮或是倨傲。


  她的目光短暫地掠過不遠處被碼得整整齊齊的金銀錠,然後再次飄向趙掌櫃,“數目對得上麽?”


  趙掌櫃反應慢了一拍,而後很快低頭,再三核算了柏靈給出的單據,點頭答道,“對得上,對得上。”


  柏靈低頭飲茶,而後輕聲笑道,“我知道官銀接手起來比較麻煩,就算是送到了你們這裏,你們也免不了要專門跑一趟官府報備,然後自己貼銀子重鑄。重鑄的火耗趙掌櫃可以估個數給我,隻要不是太離譜,我都能接受。”


  “那就不必了,”趙掌櫃連忙擺手,“若是司藥打算把這些錢全都存在我們裕章票號,那按規矩開的就是天字號的戶頭,重鑄折損的火耗由我們票號來出,普通儲戶要繳納的保管費用,也可以直接從當月的利息裏直接扣除。”


  “誒,原來票號也是有月利的嗎?”柏靈看起來有幾分驚訝,“我前幾年聽說,往票號裏存銀子似乎都是要額外交錢的,沒有什麽額外的利息。”


  “交錢是不假,就是剛才我說的保管費用嘛。”趙掌櫃笑道,“但我們裕章票號的主營業務除了存取款和異地匯兌,平日裏也會做一些民間放貸。普通人手裏如果有暫時不用的大筆錢款,就可以先存到我們票號,然後我們再按半年結算盈利。有些票號不做這個,自然也就沒有利錢。司藥今天拿來的這筆錢,已經夠得上這條線了。”


  柏靈點了點頭——這的確是一個意外之喜,

  關於月利,柏靈認認真真地問了許多問題,趙掌櫃也答得很仔細。


  她粗略地在心中估算了一下,雖然這筆錢款半年才結算一次,但也一樣不是小數目。


  ——雖然這件事聽起來有點不可思議,但是,某種程度上說,這就算是小範圍地實現財務自由了吧。


  在過去尚未實現的目標,竟然在這裏成真了嗎……


  柏靈忍不住笑了笑。


  趙掌櫃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柏靈——這小女子好奇怪,那邊數著大錢的時候不笑,聽到這裏能結算利息反而這麽開心,這到底是愛錢還是不愛錢?

  柏靈又收了收表情,她望向趙掌櫃,又拋出了許許多多煞有介事的問題,從日常細枝末節的處理邏輯到票號的總體盈利模式,似乎沒有什麽是她不想知道的。趙掌櫃的話裏時常會蹦出一兩個難懂的詞匯,柏靈一旦抓住,就會順著這些詞匯接著往下延展。


  有些關於具體細節的問題趙掌櫃一時想不起,柏靈的眼中就會出現些許似是要掩藏卻又恰到好處流露的懷疑和不信任。


  這不免讓趙榮心中更感到怪異,然而一想到這人是拿著王裕章的真名帖來的客人,他又不敢怠慢,隻好一條一條地解釋。幾個錦衣衛也在旁邊聽得津津有味,這些票號裏的事情,他們過去聽聞過一些,但像票號掌櫃這樣提綱挈領、高屋建瓴地分析,幾人也都還是頭一回聽到。


  柏靈最後的話題緊緊扣在了異地匯兌上,她問得很細,但又將將好把持著分寸,將問話維持在票號內的常識普及上。然而這個問題非常複雜,趙榮試圖解釋了一二,但柏靈似乎都無法理解。


  他撓了撓頭,站起來揚手向著南邊示意,“這裏也說不清,還是請司藥移步,往那邊牆上看看。”


  柏靈側過身,順著趙榮的指向看去。


  南邊的牆上掛著一副地圖,隻是因為太靠裏側,又沒有點燈,即使是在白天,也有些看不清上麵畫著什麽。


  “那是……?”


  “是我裕章票號在南北各州府的分布。”趙掌櫃答道,“我還是就著這張圖來講吧,可能柏司藥能聽得更明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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