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問詢
這套流程搞得鄭密很被動。
他一開始以為柏奕隻是讓他們放放東西,等走進去的時候才發現,這裏頭的學徒個個都跟在服喪似的——個個都穿著白衣。
不是那種精細的白麵絲絹,而是貨真價實的粗布白大褂。
“小太醫這……什麽意思?”鄭密的臉沉了下來,“我們也要換衣服嗎?”
“換,不過幾位大人的衣服是淺藍色的。”
鄭密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一點,他皺眉道,“太醫院裏麵穿著這種衣服,多不吉利。”
柏奕點了點頭,“是啊,但也沒有辦法,為了消毒隔菌——白色的衣服最容易發現汙染,哪裏碰了髒了很快就能發現。”
鄭密聽了個大概,“消毒隔……隔什麽?”
“大人這邊請。”柏奕沒有多作解釋,帶著幾人進了預備間,“要準備的事情有點多,我們先說正事吧。”
幾人換了衣服,戴上了鞋套,而後又被柏奕按著洗了手,戴上口罩。
章有生也跟著做了,幾人問起緣故,柏奕隻說是裏麵血氣重,直接進屋容易衝撞到幾位大人,鄭密雖然有些反感這些亂七八糟的規矩,但聽得柏奕這番話,還是忍了下來。
準備工作就快要結束時,一個學徒匆匆跑來,在柏奕耳邊耳語了幾句,柏奕便馬上往病房去了。
鄭密幾人立即跟了過去。
不過,等進了屋,幾人又覺得奇怪——屋子裏的通風明明就很好,血氣是有那麽股血氣,但也遠遠達不到衝撞的水平。
柏奕彎腰站在一張病床前,不知在幹什麽。
鄭密有幾分好奇地走過去,然而才看了一眼,他就差點一個趔趄栽倒在一旁孫庸的身上。
柏奕皺著眉頭,拆開了夾板——昨夜被縫合的傷口露了出來。羊腸線侵染著凝固的血,已經變成了深黑色,它裸露在肌膚上的部分看起來像是一點一點的深色線蟲……
一整塊帶血的切口無比猙獰。
鄭密一下就覺得整個人都要吐了出來。
一旁學徒輕聲快語,“他剛才應該是想把掀被子,結果一轉身就從床上掉下來了。”
躺在床上的年輕人擰著眉頭,整張臉都沒有了血色,汗水沾濕了他額角的鬢發,“大夫……我……”
“……沒事,還好沒有磕碰到傷口。”柏奕順勢拿剪刀剪開了他上臂的繃帶,“我給你重新包紮一下吧。”
孫庸看著鄭密發青的臉,關切地喊了一聲“大人”,鄭密立刻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說話。
柏奕回過頭,“鄭大人不是要問話嗎,這邊出了點狀況,您從一號床問起吧?”
“不急。”鄭密掏出了手帕,掩著口鼻,他皺著眉道,“你忙你的,不要管我。”
柏奕沒有再多說什麽。
一旁的學徒已經拿來了新的石膏繃帶和縫合器械包——裏麵放著經過了巴斯德消毒的組織鑷、止血鉗、直頭剪刀和持針鉗。
“不止這些,”柏奕指了指靠牆的櫃子,“還要棉球、紗布、酒精和生理鹽水。”
學徒們沉默地聽從著指揮。
柏奕重新對患者的傷口進行了清理和包紮。他先用大量的生理鹽水衝去了方才震蕩時粘落在傷口上的粉末,而後又用止血鉗夾持著棉球,輕輕擦除了傷口內的血塊,再用幹紗布將周圍皮膚擦拭幹淨,開始包紮。
“這是……把傷口縫起來了?”
柏奕回頭,這才發現鄭密一直站在身後看著自己的操作。
由於官袍外麵套著藍色的隔離衣,鄭密幾人看起來都鼓鼓囊囊的,先前的官威也削減了不少。
幾人渾身上下能看出身份的,暫時就隻有官帽了——不過小老百姓不大會認這個,大部分人隻能從補子上花紋的複雜、精細程度來猜官階的大小。
幾個病人果然也沒有留心到這邊突然出現的幾個陌生人。
柏奕心裏多少還是滿意的。
該叮囑的方才在預備間他都叮囑了——隻能詢問,不能審問,而且最好不要暴露鄭大人和孫大人的真實身份。
且這些人最多隻能接受一刻時辰的拜訪,若是引起病人本身的疲憊和驚懼,很有可能加重他們此刻的傷勢。
能做的,也隻有這麽多了。
等柏奕那邊把一切都收拾完成,鄭密開真正開始準備起今日的問詢,一旁的孫庸已經備好了稿紙準備記錄,鄭密自己還是忍不住拿衣襟擦了擦頭頂的汗水。
所謂君子遠庖廚,他平時確實是連殺雞宰牛都不看的。
整個病房都靜悄悄的,隻能聽見鄭密坐在床頭的椅子邊,開始了他的依次詢問,柏奕則全程站在邊上看著。
按理說,鄭密的問話柏奕是不該聽的,章有生很早就出去避嫌了,但也不知道為什麽,鄭密並沒有派人趕他出去。
柏奕沉默地聽著一旁的動靜。
這位鄭大人雖然看起來油膩,但真的辦起事來也不算無能。他將昨天夜裏從事發前到事發後的情形全都細細問了一遍,問題似乎都很在點子上。
——這還蠻難得的,一般官做到鄭密這個份上,那些基層的手段就會變得生疏起來,但鄭密顯然不是這樣。
從他和孫庸的表情變化來看,柏奕猜測,此刻在京兆尹衙門裏應該還有另一批供詞,他們就是要拿這一版供詞回去作比對。
柏奕心裏掐算著時間,鄭密也確實比較守時,一個時辰過去了,四個病人他也差不多都挨個留下了筆錄。
“差不多可以回去給申老將軍交差了。”
在完成了所有的問話之後,鄭密站起了身,和柏奕一起走出了這間病房。
“通風。”柏奕出門前又回頭叮囑道。
章有生在院子裏已經等候多時了,此刻正坐在大槐樹下的搖椅裏打著瞌睡。
鄭密往大槐樹下瞥了一眼,笑道,“我看章太醫也辛苦了,咱們也不用喊他,讓他在這兒好好休息一下吧,我們這就輕裝上陣回去複命。”
“鄭大人慢走。”柏奕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誒,我是說‘我們’,”鄭密笑著道,“小太醫這會兒應該沒什麽別的事了吧,不如和我一道去衙門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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